最高级别紧急军事会议。
这六个字,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心头。自独立旅成立以来,这个级别的会议,只在日军三个师团大军压境、根据地生死存亡的关头,召开过一次。
不到五分钟,赵刚、李云龙、丁伟、孔捷,几位独立旅的最高军事主官,已经全部到齐。他们每个人都是从睡梦中被警卫员硬生生叫醒的,军装的扣子都还没来得及扣好,脸上带着浓浓的疑惑和凝重,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指挥部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逍遥站在沙盘前,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但那紧绷的背影,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李云龙是最后一个到的,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旅长,这大半夜的吹紧急集合号,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娘养的摸到咱们家门口了?你吱一声,我带一团去把他剁了喂狗!”
然而,当看到转过身来的那张脸时,李云龙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逍遥的脸色,平静得可怕,但那双眼睛里翻腾的,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痛楚。
“都坐。”
声音有些沙哑,那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电报纸,被放在了桌子中央。
赵刚第一个拿了起来,他离得最近,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瞬间变了。作为政委,同样知晓这份“凤凰计划”的全部内情,也明白这八个字背后所代表的血色含义。
电报递给李云龙,李云龙一把抓过去,和丁伟、孔捷一起,三个脑袋挤在一起,凑到油灯下。
“凤凰将飞,请求雷霆……这是啥意思?他娘的,跟咱们打哑谜呢?”李云龙挠了挠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赵刚的声音,无比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是王雷用生命发回来的最后警报。意思是,日军的‘凤凰计划’即将发动,他们的小队已经无力阻止,甚至……已经遭遇了不测,请求我们采取最高级别的紧急措施。”
指挥部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李云龙脸上的那点不正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猛地一拍桌子,整张桌子都剧烈地跳了起来,上面的茶缸和铅笔被震得掉了一地。
“他娘的!王雷那小子出事了?!”
眼睛瞬间就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旅长,我请求带兵去武汉!老子就是把武汉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王雷那小子给捞出来!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李云龙就把他娘的小鬼子华中方面军指挥部给端了,给他们陪葬!”
“算我一个!”丁伟也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杀气,“武汉城防再严,还能有咱们独立旅的刺刀硬?旅长,下命令吧!”
“对!旅长,下命令吧!我们三团打头阵!”孔捷也是一脸的愤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李逍遥缓缓地摇了摇头。
抬起手,往下压了压,一股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让喧闹的指挥部重新安静下来。
“都坐下。”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李云龙等人虽然满心不甘,但还是重新坐了回去,只是那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李逍遥,像三头即将出笼、等待着扑杀命令的猛虎。
“武汉,我肯定要去。”
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愣住了。
“但是,不是你们去,也不是带部队去。”
环视众人,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一个人去。”
“什么?!”
李云龙第一个跳了起来,比刚才的动静还大,几乎是指着李逍遥的鼻子吼道。
“不行!绝对不行!旅长,你是一旅之长,是咱们独立旅的魂!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冒这个险?要去也是我去!我李云龙的命不值钱,你金贵着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几万人怎么办?”
“老李说的对!”丁伟也急了,一向比李云龙冷静,但这次也沉不住气了,“旅长,你不能去!让谁去都行,就你不行!这是拿咱们整个根据地在赌博!你要是出了事,咱们这支部队就散了!”
赵刚也上前一步,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逍遥,这件事,我不同意。你的安全,是我们的最高原则。你不能拿整个根据地的安危开玩笑。”
面对几乎所有人的强烈反对,李逍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平静地看着情绪最激动的李云龙。
“老李,我问你,让你带一个团,去一座全是敌人的大城市里,找一个藏在暗处、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敌人,你怎么找?”
李云龙被问得一愣,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才闷声道:“老子挨家挨户的搜!就是把武汉的耗子洞都给掏了,也得把他找出来!”
“然后呢?”李逍遥继续问道,“等你找到的时候,城里的鬼子、伪军,几十万大军早就把你包了饺子了。你一个团,能打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最后除了把全团的弟兄都折进去,你什么也得不到。”
李云龙不说话了,虽然冲动,但不是傻子,知道李逍遥说的是事实。大部队进城,那就是活靶子。
李逍遥的目光,又转向了丁伟和孔捷。
“这次的任务,不是去打仗,不是去攻城略地。它的核心,是潜入,是破局。人越多,目标越大,死的越快。”
顿了顿,拿起桌上那张电报,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王雷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特工,连他们都失败了。这说明敌人布下的是一张我们无法想象的天罗地网。常规的办法,已经没用了。”
抬起头,重新看着李云龙,缓缓说道。
“老李,这次不是去打仗,是去捅马蜂窝。捅完了,还得能全身而退。这活儿,我比你熟。”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李云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旅长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能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李逍遥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开始安排后事。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根据地的军事指挥,由李云龙和丁伟共同负责,重大决策必须有赵刚的签字同意。凡事,多商量,别他娘的又跟以前一样拍脑袋。”
“民政和后勤,全权交给赵刚和萧山令。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础,不能因为我不在,就停下来。土改要继续推,生产计划要抓紧,兵工厂的扩建更是重中之重。”
“孔捷,你的三团,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任何可能出现突发状况的方向。我不在,你们更要稳住,守好我们这个家。”
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工作,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仿佛不是要去一个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而只是去邻村赶个集。
“我只带一个警卫排,换上便装,轻装简行。今晚就出发。”
安排完所有工作,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再反对。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个决定,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办法。他们能做的,只有信任,以及,守好这个家,等他回来。
会议结束,众人默默地离开,每个人的脚步,都无比沉重。
赵刚留在了最后。
“逍遥……”看着自己的老搭档,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万事,小心。”
李逍遥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老赵。这根据地,就交给你了。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喝酒。”
夜,更深了。
处理完手头最后的文件,签发了最后几道命令,李逍遥走出了指挥部。
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绕了个方向,走向了医疗队所在的院子。
院子里,一间屋子的窗户还亮着灯。
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纤细身影,正在灯下,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整理着药品。
是沈静。
在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下,静静地站了很久,没有进去。
不知道该说什么。
告诉她任务的危险?那只会让她徒增担忧。
编一个谎言?做不到,也骗不过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最终,还是推开了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沈静抬起头,看到来人,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又在琢磨什么新战术呢?”
“睡不着,出来走走。”李逍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上面都用娟秀的字迹贴着标签。
“我……要出一趟远门。”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沈静整理药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能看穿所有的伪装和故作的平静。
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问去做什么,更没有问什么时候回来。
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一个用红绳穿着的,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的桃木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李逍遥的手里。
“我娘在我离家的时候给我求的,她说很灵。”
接过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平安符,紧紧地攥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能传递来一丝力量。
看着眼前的姑娘,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只汇成了一句最简单,也最郑重的承诺。
“等我回来。”
“我等你。”沈静点了点头,眼眶有些红,但努力地笑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没有再停留,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动摇。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如何突破日军和桂系犬牙交错的层层封锁,在最短时间内抵达那座风暴中心——武汉,是面临的第一个生死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