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寨根据地的夜,不同于前线的炮火连天,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新生秩序下的勃勃生机。远处的山坳里,一号工坊的方向还隐约传来机器有节奏的低鸣,那是根据地不知疲倦跳动的心脏。田垄间的蛙声与村镇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交织成一曲安宁的夜曲,让人几乎要忘记,这片土地刚刚经历过一场何等惨烈的血战。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红蓝两色的小旗,将整个大别山区的复杂态势,浓缩于这一方天地之间。
李逍遥正站在沙盘前,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杆,对着几名年轻的参谋人员,推演着部队下一步的整训计划。反扫荡的胜利,为独立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缴获的海量装备堆积如山,足以让任何一支部队脱胎换骨。但如何将这些冰冷的钢铁和补充进来的新兵,尽快转化为真正的战斗力,是眼下最紧迫,也是最核心的任务。
“各团的战斗骨干必须立刻抽调出来,送到新成立的教导队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强化集训。这不是去学扫盲,是去学怎么打仗,怎么打胜仗!特别是新战术的应用,必须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从纸上的理论,变成身体的肌肉记忆。”
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仿佛带着一种天然的信服力。
“尤其是炮兵营,王承柱那个营,现在是叫花子换龙袍,阔气了。但缴获的那些九二式步兵炮,绝不能当成普通的迫击炮来使唤。我连夜写的那几本小册子,什么叫火力延伸,什么叫徐进弹幕,什么叫坐标测绘,必须让每个炮兵都给老子背下来,睡着了说梦话都得是坐标和射击诸元!”
一名年轻参谋快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看向李逍遥的眼神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敬畏。眼前的旅长,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脑子里装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总能源源不断地拿出一些颠覆他们认知的东西。
“还有,后勤部那边,刘闯的工作要跟上。缴获的武器不能就那么堆在仓库里生锈。破损的要抓紧修复,完好的要登记造册,统一保养。另外,我交代过的,把所有日军的钢盔回炉,做成小号的工兵锹,这件事进度怎么样了?”
一名负责后勤联络的参谋立刻站出来报告:“报告旅长,一号工坊的秦教授已经带着人试验过了,效果很好。新做出来的工兵锹,比咱们之前用的农具好用多了,战士们都说挖起战壕来快了一倍不止。”
李逍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未来的战场上,都可能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阵裹挟着寒意的夜风卷了进来,吹得桌上的油灯火苗一阵剧烈摇晃,将墙上巨大的作战地图吹得哗哗作响。
一名年轻的译电员,手里死死地捏着一张薄薄的电报纸,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满是汗珠,显然是一路从通讯排的院子狂奔过来的。
屋子里热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了那名失态的译电员身上。
李逍遥的眉头微微一皱,认出这个小伙子是通讯排新提拔的译电组组长,叫刘洋,是个经历过战火考验的老兵,心理素质一向很好,平日里沉稳干练。能让此人失态成这个样子,只有一种可能。
一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可能。
“念。”
李逍遥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刻意压制下的平静,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重,仿佛结了冰。
“旅长……政委……”译电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吞了口唾沫,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徒劳无功,“武汉,武汉急电。”
没有念出内容,译电员双手捧着那张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电报纸,迈着僵硬的步子,快步走到李逍遥面前,递了过去。
李逍遥接过电报,目光落在纸上。
那上面,没有繁琐的密语,没有常规的抬头和落款,甚至没有代表发送单位的呼号。
只有八个用铅笔匆匆写下的、触目惊心的汉字。
凤凰将飞,请求雷霆。
短短八个字,像八柄在烈火中烧得通红的铁锥,狠狠地刺进了李逍遥的瞳孔里。
一瞬间,指挥部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几个年轻参谋看着这八个字,满脸都是困惑和不解。凤凰?雷霆?这是什么意思?是哪里的暗语?
但李逍遥的身体,却在看到这八个字的瞬间,猛地僵住了。
太清楚这八个字的分量了。
这是亲自和王雷约定的,最高级别的、也是最后级别的紧急通讯协议。只有在任务彻底失败,小队陷入绝境,且危机即将全面爆发时,才能动用。
“凤凰将飞”,这四个字,如同一声在耳边轰然炸响的丧钟。它意味着,王雷已经确认,“凤凰计划”即将发动,那场针对国府高层,企图从内部分裂抗日统一战线的惊天刺杀,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而更让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的,是后四个字。
“请求雷霆”。
“雷霆”,是内部约定的,最高级别的火力支援代号。这个代号的使用,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行动小组已经完全失控,无法再通过自身力量阻止危机,甚至自身难保,只能请求总部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战略资源,对可能的目标进行最高级别的预警和干预。
这八个字连在一起,翻译过来就是一封用生命写就的绝命书。
王雷和他领导的“潜龙”小队,在武汉,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失败了,并且正在用最后的生命,发出这声泣血的警报。
这封电报,几乎等同于遗言。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让四肢百骸都瞬间变得冰凉。
仿佛能看到,在武汉那座被黑暗笼罩的巨大城市里,王雷,猴子,还有那些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锄奸队的好小伙子,是如何在敌人密不透风的围追堵截下,浴血奋战,最终被逼入绝境。能想象到,王雷在发出这封电报时,是抱着何等悲壮与决绝的心情。
他们把最后的希望,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旅长?”
一名参谋看到李逍遥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暴怒和深深痛楚的表情,忍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
手中的那张薄薄的电报纸,被攥得越来越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张纸,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缓缓地抬起头。
那一刻,指挥部里所有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温和与从容,没有了运筹帷幄的睿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如同实质般的、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杀气,是即将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武汉的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了。
常规的远程指挥和支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高月如已经露出了獠牙。
王雷的“牺牲”,不仅仅是一名顶尖特工的陨落,更意味着“凤凰计划”这颗足以颠覆整个抗战大局的超级炸弹,即将被引爆。
一旦计划成功,其造成的后果,将比日军赢得任何一场正面战役的胜利,都要严重百倍。
必须阻止它。
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计划,由李逍遥亲手开启。
现在,也必须由他,亲自去终结。
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强大的力道带得向后翻倒,在寂静的指挥部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
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门口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的警卫员,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到极点的声音,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通知赵刚、李云龙、丁伟、孔捷,所有核心干部,五分钟之内,到指挥部召开最高级别紧急军事会议!”
“命令警卫连,全员集合,荷枪实弹,一级战备!”
“命令通讯排,立刻封锁所有对外联络,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一封电报也不准发出,一封也不准接收!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一道道炸雷,在寂静的夜里轰然炸响。
那名警卫员被这股骇人气势所震慑,身体猛地一挺,仿佛被注入了电流,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是!”
随即,转身飞奔而出,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凄厉而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很快划破了天堂寨宁静的夜空,在群山之间回荡。
整个根据地高层,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为之剧烈震动。
所有人都意识到,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