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烛火映着满桌奏疏,堆得像座小山。
朱由校捏着朱笔,逐字看完奏报,指尖在 “江南士绅抵制清丈” 那行字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声。
“方卿,清丈田亩的队伍,都安排妥当了?” 他抬头看向阶下的方从哲,语气平静却带着威压。
方从哲躬身,袍角擦过金砖:“陛下,十八路清丈官已连夜启程,每队配五十名锦衣卫,专查瞒报田产、暴力抗阻之徒!”
朱由校点头,又转向魏忠贤:“京营的兵,布好了?”
魏忠贤连忙回话,脑袋低得快贴胸口:“皇爷放心,三千精兵已驻守通州、卢沟桥,城门盘查加倍,宵小之辈绝不敢作乱!”
“辽东那边呢?” 朱由校放下朱笔,目光扫过御案上的舆图。
“熊廷弼刚传密报,后金暂无异动!” 魏忠贤语速极快,“他派了两千骑兵沿边境巡查,还烧了后金几处哨卡,稳住防线了!”
朱由校站起身,龙靴踩得金砖咚咚响:“很好!传朕旨意!”
“凡阻挠清丈、藏匿奴隶者,锦衣卫直接锁拿,不必请示地方官!抄家充公,绝不姑息!”
方从哲心头发紧 —— 陛下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硬闯旧势力的利益壁垒了!
保定府衙的正厅里,印信 “哐当” 砸在案角,崩掉一块漆皮。
黄尊仪捏着新政公文,气得浑身发抖,指节攥得发白:“清丈田亩?严查蓄奴?这是要断我们士绅的活路!”
他猛地将公文揉成一团,又狠狠撕扯,纸屑飞得满厅都是:“一群泥腿子出身的武将掌权,就敢对我们读书人开刀?”
师爷慌忙上前阻拦,袖子都被扯皱了:“大人!万万不可啊!抗旨可是灭族的死罪!”
“死罪?” 黄尊仪冷笑,唾沫星子溅在师爷脸上,“我黄某好歹是翰林院编修出身,寒窗苦读三十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产被查抄?”
他转身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到地上:“传我的话!即刻挂冠离任,回乡下庄子躲风头!”
师爷刚要退下,又被他喝住:“等等!”
“把府里的奴隶都送到后山庄子藏起来,再把账册烧了!别给清丈队留下半点把柄!”
“还有,给光时亨捎封信,就说保定撑不住了,让他在京城赶紧联络同僚,联名死谏逼陛下收回成命!”
三日后,黄尊仪带着家仆和十几车细软,浩浩荡荡往乡下而去。
路过东光县清河驿时,他猛地勒住马缰,马鞍上的鎏金饰件撞得叮当响。
“这破驿站,怎么连个接驾的都没有?” 他皱眉扫视着低矮的土坯房,语气满是嫌恶。
转头对贴身管家黄三吩咐:“去!叫驿丞滚出来,给咱们备十斤熟肉、两坛好酒,再换三匹上等好马!”
黄三仗着主子权势,平日里在保定府横行惯了,闻言立刻上前,抬脚就踹驿站的木门。
“哐当” 一声,木门被踹开,木屑飞溅,吓得院子里的鸡扑棱棱乱飞。
驿丞冉崇贵正蹲在墙角修补马鞍,手里的锤子 “当啷” 掉在地上。
他连忙起身,拍了拍满是补丁的衣袍,躬身行礼:“小人冉崇贵,见过几位爷,不知有何吩咐?”
“我家主子是前保定知府黄大人!” 黄三叉着腰,唾沫星子溅到冉崇贵脸上,“路过此地,快备酒肉马匹!少废话!”
冉崇贵脸色发白,声音发颤:“爷,实在对不住…… 近来乡民都逃了,驿站里连粗粮都凑不齐,哪有好酒好肉?”
他指着墙角的两匹瘦马,马腿还打着晃:“马匹也只剩这两匹瘸腿的,实在没法给大人换啊!”
“你敢糊弄我们?” 黄三抬手就给了冉崇贵一个耳光,力道大得让他原地转了个圈。
“我家主子是朝廷命官!吃你点东西、用你几匹马,是给你脸了!还敢推三阻四?”
冉崇贵嘴角立刻渗出血,牙齿都松动了,他 “噗通” 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爷,真不是小人糊弄您!”
“东光县的大族都瞒报田产,清丈队还没来,乡民就逃了大半,驿站的粮草早就断了,小人一家也三天没吃饱饭了!”
“大族瞒报跟我有屁关系?” 黄三抬脚就踹在冉崇贵胸口,把他踹得蜷缩在地。
“今天你要是拿不出东西,就别想好过!”
马背上的黄尊仪冷冷看着这一切,眼皮都没抬 —— 在他眼里,一个九品驿丞,跟路边的蝼蚁没区别。
冉崇贵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爷,求您高抬贵手!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就靠这驿丞俸禄活命啊!”
“活命?” 黄三冷笑,回头对身后的仆人道,“给我打!打到他拿出东西为止!”
几名仆人手抄棍棒,对着冉崇贵劈头盖脸打下去,棍棒砸在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打了!我真的没有啊!” 冉崇贵的惨叫声在驿站院子里回荡,越来越凄厉,渐渐弱了下去。
驿站外的土路上,几个乡民缩在树后,看得目眦欲裂。
有人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黄大人也太过分了!冉驿丞平日里对咱们可好了!”
有个穿粗布短褂的汉子刚要冲过去,就被身边的老人拉住:“别去!他是朝廷官员,咱们惹不起啊!”
那汉子不甘心,偷偷绕到路边,想往县衙跑着报官。
刚跑出几步,就被黄尊仪的家丁追上,一脚踹翻在地,额头磕在石头上,鲜血直流。
“敢去报官?活腻歪了!” 家丁抬脚就踩在他背上,恶狠狠地骂。
驿站的老卒缩在墙角,抱着头浑身发抖,看着冉崇贵被打得奄奄一息,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却连求情的勇气都没有 —— 他要是敢开口,下一个被打的就是自己。
黄三打累了,拄着棍棒喘气,胳膊都在抖:“主子,这老小子是真拿不出东西,要不咱们换个驿站?”
黄尊仪皱眉,刚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滚滚马蹄声,烟尘遮天蔽日,像是有大队人马过来。
他心中一动 —— 难道是清丈队提前到了?
可不等他细想,驿站里冉崇贵的惨叫突然拔高,又猛地戛然而止,只剩微弱的呻吟,不知是昏了还是没了气息。
黄三等人也停了手,警惕地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手里的棍棒握得更紧了。
人马越来越近,一面旗帜从烟尘中露出来,上面绣着个大大的 “义” 字,猎猎作响。
围观的乡民突然有人惊呼,声音都在抖:“是东光县的乡勇!是李大哥带的乡勇,他们是来救冉驿丞的!”
黄三脸色一变,慌忙拔出腰间短刀,色厉内荏地喊:“怕什么?咱们是官家人!他们敢造反不成?”
黄尊仪却心头一沉 —— 乡勇敢公然带人过来,背后定然有人撑腰,这保定府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
他看向马旁的家丁,发现有几个已经吓得腿软,握刀的手都在发抖。
地上的冉崇贵,只剩胸口微弱起伏,嘴角的血泡破了又冒,生死未卜。
乡勇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前锋的汉子已经拔出了腰刀,刀刃映着日光,泛着冷光。
黄尊仪的家丁们下意识地往后退,围成一圈护在他马前。
“黄大人,光天化日殴打朝廷驿丞,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乡勇队伍里,有人高声喝问,声音震得树叶沙沙响。
黄尊仪攥紧马缰,指节发白 ——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前知府,会在这破驿站栽跟头。
而乡勇的马蹄,已经踏到了驿站门口,扬起的尘土,溅了黄三一身。
一场官与民的血战,眼看就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