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卡子像块楔进咽喉的骨头,炮楼的铁皮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机枪口对着唯一的通道,仿佛随时会吐出火舌。曹兴国趴在暗道出口的茅草堆后,能闻到炮楼里飘来的劣质烟草味,还有狼狗窝那边传来的腥臊气——离得这么近,连伪军打骂狼狗的脏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姓张的正在炮楼里喝酒。”陈老爹从树后探出头,皱纹里沾着草屑,“刚才瞅见他让手下送了两碟咸菜,估计得醉到晌午。狼狗窝的门没锁,就用根木棍插着,里面拴着六条狗,全是训练过的,见血就疯。”
曹兴国看了眼怀表,时针指向六点,晨雾正顺着山口往卡子里钻,能见度不足二十步。“王黑风,动手。”他低声道,指尖在潮湿的草叶上掐出一道印子。
王黑风带着刀队的五个弟兄,像泥鳅似的钻进雾里,手里的麻袋沉甸甸的——里面是拌了硫磺粉的生肉。他们猫着腰绕到狼狗窝后,王黑风先摸出块石头,朝远处扔去,“哐当”一声砸在空油桶上。
狼狗窝里顿时炸开了锅,狗叫声此起彼伏,守窝的两个伪军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举着枪四处张望:“妈的,什么东西?”
趁这功夫,王黑风迅速抽掉门闩,把麻袋里的生肉扔进去。狼狗们闻到肉香,立刻扑上去抢,硫磺粉呛得它们打喷嚏,叫声都变了调。等伪军骂骂咧咧地回窝查看时,王黑风的短刀已经抹过了他们的脖子,动作干净得像切豆腐。
“解决了。”王黑风对着曹兴国的方向比了个手势,刀队弟兄们立刻解下狗链,把狼狗往卡子外的林子赶——这些疯狗正好能给伪军添点乱。
曹兴国冲赵老栓点头,赵庄的汉子们立刻从东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举着土枪和砍刀,朝着卡子的栅栏大喊:“狗汉奸!出来受死!”李老汉带头放了一枪,子弹打在栅栏上,溅起一串火星。
炮楼里的伪军果然慌了神,姓张的醉醺醺地探出脑袋,举着驳壳枪乱骂:“妈的,哪来的土八路?给老子打!”
机枪“哒哒哒”地响起来,子弹嗖嗖地从赵老栓等人头顶飞过。汉子们早有准备,纷纷躲到石头后,时不时扔颗手榴弹,炸得栅栏附近尘土飞扬,故意装作人多势众的样子。
“就是现在!”曹兴国低喝一声,带着弟兄们从暗道出口冲出来,直扑炮楼的后门。后门的两个哨兵正盯着前门的动静,被曹兴国一枪一个撂倒,尸体“扑通”一声掉进沟里。
炮楼里的伪军还在往前门开枪,没人注意到后门已经失守。曹兴国带着人摸上楼梯,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吱呀”作响,他示意弟兄们停下,自己则掏出两颗手榴弹,拔掉引信,往二楼的窗口扔了进去。
“轰隆!轰隆!”两声巨响,炮楼里的机枪顿时哑了,惨叫声和玻璃破碎声混在一起。曹兴国带头冲上去,只见姓张的被炸断了一条腿,正趴在地上哀嚎,几个伪军举着枪发抖,根本没敢开火。
“缴枪不杀!”曹兴国的驳壳枪指着姓张的脑袋,姓张的哆嗦着扔掉枪,裤裆湿了一大片。
就在这时,卡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老爹从炮楼的了望口探出头,脸色大变:“是鬼子的巡逻队!至少一个骑兵班,带着歪把子机枪!”
曹兴国心里一沉,前门的赵老栓等人还在和残余的伪军周旋,要是被骑兵包抄,后果不堪设想。“严团长!开炮!”他对着西头的山梁大喊,同时让弟兄们赶紧拆除栅栏,给赵老栓他们留条退路。
山梁上的迫击炮早就架好了,严英豪亲自瞄准,炮弹“嗵”地一声飞出去,正好落在骑兵队中间,炸得人仰马翻。但剩下的骑兵反应很快,立刻下马,架起歪把子机枪往卡子里扫射,子弹打在炮楼的铁皮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老曹,快撤!”严英豪在山梁上大喊,“我掩护你们!”
曹兴国知道不能恋战,让王黑风把姓张的和俘虏捆起来,又让弟兄们搬空卡子里的弹药箱,自己则带着赵老栓等人往暗道的方向退。李老汉走在最后,回头对着骑兵队放了一枪,正好打中一个鬼子的胳膊,气得那鬼子哇哇乱叫。
刚钻进暗道,就听身后传来爆炸声——是严英豪在炸炮楼,想把骑兵队的注意力引过去。曹兴国加快速度往前爬,暗道里的泥土被踩得稀烂,混着汗水和血,黏糊糊地沾在身上。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鹰嘴崖背面的出口。陈老爹早就在这儿等着,手里牵着几匹从卡子缴获的马:“快上马!鬼子的骑兵追不了多久,原始林里马进不去。”
众人纷纷上马,曹兴国却没动,望着黑风口的方向——严英豪还没跟上来。“再等等。”他说,驳壳枪握得死紧。
赵老栓急道:“曹团长,不能等了!鬼子的骑兵快到了!”
正说着,林子里传来马蹄声,严英豪骑着马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炮手,迫击炮斜挎在背上:“老曹,走!”他脸上沾着灰,军帽都跑丢了,却笑得一脸灿烂。
曹兴国松了口气,翻身上马,一行人朝着原始林深处疾驰。身后的鹰嘴崖传来枪声,但很快就被林子里的鸟鸣淹没。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跳跃的火苗。
到了原始林深处,众人勒住马,找了块背风的山坳歇脚。陈老爹去附近的小溪打水,赵庄的妇人们生火做饭,孩子们则在林子里追着松鼠跑,刚才的紧张仿佛被林间的风吹散了。
曹兴国给严英豪递了块干粮,严英豪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那姓张的招了,说鬼子要在黑风口一带搞‘清剿’,派了一个大队过来,后天就到。”
“一个大队?”赵老栓吃了一惊,“那得有好几百人吧?”
“不止。”曹兴国皱眉,“姓张的说,鬼子还带了‘扫荡队’,就是专门烧杀抢掠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想起以前见过的“无人村”,残垣断壁间散落着白骨,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
严英豪放下干粮:“原始林虽然大,但藏不住这么多人,尤其是老弱妇孺。我看不如往北边的青石峪走,那里有个废弃的煤矿,能藏人,还能通到山外的公路,实在不行,就能顺着公路往根据地撤。”
陈老爹正好打水回来,闻言接口:“青石峪我去过,煤矿的巷道深着呢,就是里面有瘴气,得带火把,瘴气见火就散。不过那地方离鬼子的据点不远,得小心。”
“就去青石峪。”曹兴国拍板,“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下午就出发。王黑风,你带着刀队在前面探路,注意有没有鬼子的巡逻兵。”
王黑风应声而去,山坳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柴火“噼啪”作响,还有李嫂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声音。曹兴国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严英豪教赵庄的汉子们用步枪,看着李老汉给马喂草料,看着孩子们用树枝当枪,嘴里喊着“打鬼子”,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鬼子的“清剿”队说不定就在身后,但只要这些人还在,只要这股子精气神还在,就总有希望。就像这原始林里的树,哪怕被雷劈、被火烧,只要根还在,来年开春,照样能抽出新芽。
下午出发时,陈老爹在前面带路,手里的砍刀劈砍着挡路的荆棘,“咔嚓”声在林间格外清晰。曹兴国和严英豪并辔而行,马蹄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老曹,”严英豪忽然开口,“等打跑了鬼子,你想干啥?”
曹兴国望着远处的山尖,那里的云彩像似的:“回家,给俺娘包饺子。俺娘总说,俺包的饺子馅儿放太多盐,咸得能齁死人。”
严英豪笑了:“那到时候,俺去你家蹭饺子吃,让你娘尝尝俺的手艺,俺调的馅儿,保准不咸不淡。”
“行啊。”曹兴国也笑了,“不过得你买肉,俺家可穷,买不起那么多肉。”
两人的笑声在林间回荡,惊起一群飞鸟。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像是给这场漫长的征途,镀上了一层金边。
走在后面的赵老栓看着他们的背影,悄悄对陈老爹说:“这俩团长,倒像是亲兄弟。”
陈老爹哼了一声,嘴角却翘了起来:“能打鬼子的,都是亲兄弟。”
林间的风带着松针的清香,吹拂着每个人的脸颊,也吹拂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曹兴国知道,青石峪只是暂时的落脚点,更艰难的战斗还在等着他们,但他不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