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星外围，第三重力平衡点。
这里是恒星引力与行星引力的微妙交界处，空间结构相对稳定，是理想的深空航行起始点。
此刻，这片通常只有陨石和星际尘埃光顾的空域，正悬浮着一支小型舰队。
舰队核心，正是改装完毕的“不灭猿魔号”，它那修补过的舰体在恒星光芒下反射着哑光金属的色泽，舰首新安装的“法则扰动炮”棱柱在静止状态下也散发着低沉的威压。
三艘“磐石级”护卫舰呈三角阵型拱卫在它周围，这些由磐石议会提供的战舰外形粗犷，装甲厚重，能量护盾发生器明显经过超规格强化，它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为不灭猿魔号抵挡任何来自正面的攻击，为此甚至牺牲了大部分进攻性武器。
更外围，十二艘“疾风级”高速侦察舰如同警惕的游隼，以不灭猿魔号为中心，在半径十万公里的球形空域内进行着不规则巡逻。
它们的传感器全开，扫描着每一个方向的能量波动和空间扰动。
这支舰队，代号“引火者”，是“薪火计划”的执行力量。
他们将护送不灭猿魔号，穿越已知星图边缘，进入被称为“渐灭带”的危险区域，最终抵达归墟之桥外围，等待那个五十四天后才会出现的短暂通行窗口。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平安穿过眼前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前厅”。
舰桥上，奥拉夫站在主指挥席前，他并未随舰队出发，而是留在涅盘星主持大局，此刻通过远程全息影像参与指挥。
实际负责舰队指挥的，是海军中经验最丰富的分舰队指挥官，一位名叫“铁砧”的猿魔族老将——他曾在帝国边境服役多年，对非常规航行和危险区域规避有着丰富的直觉。
“报告，所有舰船状态确认，补给装载完毕，人员就位。”
铁砧的声音通过舰队内部加密频道响起，沉稳有力，“‘薪火’引导系统自检通过，星枢大人已接管航路规划和环境同步任务。请求出发指令。”
奥拉夫的影像点了点头：“批准出发，记住你们的最高优先级任务：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不灭猿魔号’的平稳航行。任何可能引发剧烈震动、能量波动或法则扰动的行为，都必须绝对避免。如果遭遇无法规避的威胁，由护卫舰和侦察舰负责拦截和清除，不灭猿魔号不得参与直接战斗，必要时可以抛弃所有护航舰船，全速脱离。”
“明白，长官。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平稳。”
铁砧重复道，目光扫过战术星图上那条由星枢规划出的、蜿蜒曲折、避开所有已知危险区域的航线，“舰队，出发。引擎点火，百分之十功率，缓速推进。”
低沉的轰鸣在舰队各舰内部响起，主引擎喷口亮起幽蓝色的光芒，舰队开始缓慢加速，如同离弦的箭，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可能产生空间涟漪的常规跳跃点，选择了最“温和”的亚光速巡航模式，驶向星图的黑暗边缘。
最初的航行异常平静。
十二光年的标准距离，在亚光速航行下需要大约十天，这期间，舰队如同在静谧的深海中潜行，周围只有永恒的黑暗和远处恒星微弱的光点。
侦察舰传回的数据一切正常，甚至连星际尘埃的密度都比平均值要低。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经验丰富的铁砧感到不安。
太安静了。
星图的边缘地带，通常是星海盗匪、走私者、逃犯和各种危险宇宙生物的乐园。
虽然星枢规划的航线已经刻意避开了几个知名的“无法地带”，但像这样连续七天没有任何异常接触的情况，依然极不寻常。
“我们的航线是不是……太‘干净’了？”铁砧在第八天的例行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就好像，有人提前帮我们扫清了道路一样。”
柯尔特本人随舰出发，负责“薪火”引导系统的维护，他此刻皱眉看着数据：“星枢规划的航线，是基于现有情报中威胁度最低的路径。但你的感觉也可能是对的……‘织网者’或影蛇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甚至预测了我们的航线，他们在等我们进入更深的区域，再动手。”
“或者，他们在等我们自己出问题。”
铁砧调出星图，放大舰队目前所在的区域——这里已经非常接近“渐灭带”的边缘，“渐灭带之所以危险，不仅是因为那里的物理常数开始不稳定，更因为那里存在着一些……‘非标准’的宇宙现象，我们的常规探测手段，对某些现象是无效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预感，就在舰队即将正式进入“渐灭带”标志区域——一个由古老超新星残骸形成的、稀薄但范围极广的电离气体带——的前一刻，位于舰队左前方的一艘“疾风级”侦察舰，突然传回了一段诡异的信号。
不是遇袭警报，也不是探测数据。
而是一段……“声音”。
准确说，是一段频率和振幅都在人类以及猿魔听觉范围内的规则波动，通过侦察舰的外部传感器被捕获，然后转换成音频信号播放了出来。
那声音很难用语言形容。它既像无数细沙在金属表面摩擦，又像遥远的风穿过岩石孔洞，还夹杂着某种类似古老管风琴、但音调完全混乱的低鸣。
声音没有任何节奏或旋律，却让听到的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
“这是什么鬼东西？”
侦察舰的舰长在频道里喊道，声音带着明显的烦躁，“我们的外部传感器全部受到了干扰，光学成像一片模糊，雷达回波杂乱无章，就连质量感应器都在跳数字！但这声音……一直在响！”
铁砧果断下令，“立刻脱离当前区域，改变航向，绕开那片电离气体带！所有舰船，启动全频段主动干扰，尝试压制或屏蔽这种异常信号！”
命令迅速执行。
舰队整体转向，试图从侧方绕过那片绵延数光分的电离气体带。
然而，那诡异的声音并没有随着距离拉远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并且开始分化。
不同的舰船，接收到的“声音”开始出现差异。
不灭猿魔号内部，柯尔特和医疗团队听到的，是一种类似无数人在耳边同时低语、但每句话都缺失了关键词汇的含混嘈杂。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顽固地钻进脑海，干扰着思维，尤其对那些正在进行精密操作或数据分析的人员影响显着。
三艘磐石级护卫舰内的岩裔船员，则报告他们“听”到了一种类似“岩石在真空中缓慢开裂”的、极其缓慢而沉重的振动，这种振动与他们的岩石躯体产生了某种不愉快的共鸣，让他们感到异常的疲惫和……脆弱。
而疾风级侦察舰的猿魔船员们，听到的则是更加尖锐、更加混乱的噪音，其中夹杂着类似金属扭曲、能量电弧爆裂、甚至还有……猿魔族古老战吼被拉长扭曲后的诡异回响。
“这不是常规的电磁干扰或声波攻击。”
柯尔特一边忍受着脑中的低语，一边快速分析着数据，“传感器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能量辐射。这声音……好像是直接从我们的意识里‘产生’的，或者，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介质，绕过了常规的感知渠道，直接作用于我们的神经或思维层面。”
“概念性空洞……”
星枢的声音突然在所有舰桥指挥官脑海中响起，它的声音比平时更加飘忽，仿佛也受到了影响，“数据库残存记录匹配……这是‘渐灭带’标志性现象之一……‘概念剥离’的前兆或伴生效应……”
“说清楚点！”铁砧吼道，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幻听。
“‘概念剥离’……是指局部宇宙区域的某些基础‘概念’被削弱甚至暂时移除的现象……”
星枢断断续续地解释，“比如‘色彩’、‘声音’、‘温度’、‘质量’……甚至‘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可能被影响……我们现在遭遇的，很可能是‘声音’这一概念正在被剥离区域边缘的‘回波’或‘残响’……它并非真正的声波，而是概念缺失导致我们的感知系统产生的……错误补偿和混乱……”
“能屏蔽吗？！”柯尔特急问。
“常规手段……无效……”星枢的声音越来越弱，“需要……秩序侧法则稳定场……或者……高度凝聚的自我意识锚定……”
秩序侧法则稳定场？他们现在哪有那种东西？高度凝聚的自我意识锚定？
柯尔特猛地看向舰桥后方，那通往“静滞引导医疗舱”的通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不灭猿魔号的内部监控系统发出了警报。
医疗舱内，“双向共鸣桥”的能量读数，出现了异常的剧烈波动！
代表“自然锚点”的翠绿色能量流和代表“混沌熔炉”的暗红色能量流，原本在星枢调控下维持的脆弱平衡，此刻正被外部那无形的“概念空洞”效应干扰，开始失控地激荡、冲突！
医疗舱内，袁罡悬浮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额头那个双色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中，代表混沌的暗红与代表秩序的翠绿疯狂对冲，中间的银色光弧剧烈扭曲，那个金色的连接点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蓝星的身体虽然没有明显动作，但她手中那截世界树枝干，表面的枯败树皮突然剥落了几片，露出下面一丝极其微弱的、新生的嫩绿！这嫩绿的光芒顽强地抵抗着外部混乱的侵蚀，试图稳定袁罡体内暴走的力量，但它太微弱了。
医疗组的惊呼在频道中响起，“引导系统过载，平衡即将崩溃，首领的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蓝星大人的意识波动频率在急速下降！”
“该死！”
柯尔特冲向舰桥控制台，“星枢！优先稳定医疗舱环境！切断外部一切干扰！铁砧指挥官！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冲出这片区域！用最大功率引擎！立刻！”
铁砧没有犹豫。
“所有舰船！最大战备功率！引擎超载百分之五十！目标：正前方，直线冲刺！护卫舰在前，侦察舰分散两侧警戒！冲出去！”
引擎的轰鸣陡然拔高了数个量级！
三艘磐石级护卫舰的厚重装甲前方，亮起了刺目的能量护盾光芒，它们如同三面巨盾，顶在最前方。
不灭猿魔号和侦察舰紧随其后，所有引擎喷口都喷射出炽烈的等离子流，推动着舰队以近乎自杀的速度，一头扎向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却弥漫着无形恐怖的空域。
那诡异的“声音”在引擎轰鸣响起的瞬间，陡然变得尖锐、凄厉！
它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阻力，拖拽着舰队，侵蚀着船员们的意志。
几名精神较弱的猿魔船员开始出现幻觉，抱着头在舱室内痛苦翻滚。
岩裔船员们体表的岩石肌肤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就连铁砧这样的老将，也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迟钝，眼前的战术屏幕时而模糊时而重影。
只有不灭猿魔号医疗舱内，那一点从世界树枝干中新生的嫩绿光芒，在越来越狂暴的混沌与秩序冲突中，死死守住了一丝微弱的平衡。
它仿佛暴风雨中不灭的灯塔，指引着袁罡暴走的力量，没有彻底坠入毁灭的深渊。
三十秒。
六十秒。
一百二十秒。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如同穿过了一层粘稠冰冷的水膜，舰队猛地冲出了那片无形的领域。
那诡异的“声音”戛然而止。
引擎的轰鸣、设备的嗡鸣、甚至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重新变得清晰而真实，那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和思维干扰，如潮水般退去。
所有船员都瘫倒在各自的岗位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状态被救回。
“报告……报告损伤情况。”铁砧的声音沙哑。
“磐石一号、三号护盾发生器过载烧毁，二号能量传输管道破裂，正在抢修……”
“疾风级侦察舰……有三艘出现船员精神创伤，需要镇静剂和心理干预……其余舰船设备基本完好……”
“不灭猿魔号……”柯尔特的声音带着后怕，“医疗舱内能量冲突已逐渐平息，首领生命体征恢复平稳，但引导进程……中断了至少百分之四十。蓝星大人的意识波动……更加微弱了，世界树枝干出现新的枯萎迹象。”
星枢的声音重新响起，虽然依旧疲惫，但稳定了许多：“已脱离‘概念剥离’边缘效应区域，重新校准航线……警告，前方七光分处，检测到空间结构异常褶皱和微弱的……生命反应，建议规避。”
铁砧看着星图上那个新的威胁标记，又看了看身后依然处于虚弱状态的舰队，以及不灭猿魔号医疗舱内传来的坏消息。
这才刚刚进入渐灭带的边缘。
后面，还有更长的路，更深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
“调整航向，避开异常区域。引擎功率恢复至巡航标准，医疗组全力救治伤员，稳定首领和蓝星大人的状态，我们……继续前进。”
舰队重整队形，再次向着黑暗深处驶去。
只是这一次，每一艘舰船的灯火，都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丝。
而前方的黑暗，仿佛更加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