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云煌帝都的街巷。琳琅阁风波虽已过去数日,但其引发的涟漪却并未平息,反而在暗处扩散开来。
镇南王府,书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为凝重。
皇甫凛将一份密报掷于案上,声音沉冷:“狄戎王庭的祭祀完成了。据报,当日天现异象,有黑风盘旋于王帐之上,经久不散。参与祭祀的几个大部落首领,出来后对那萨满更是言听计从,几乎奉若神明。”
萧煜坐在下首,眉头紧锁:“王爷,此事透着邪性。北境儿郎们不怕真刀真枪的厮杀,但这等装神弄鬼、蛊惑人心的手段,最是难防。八殿下信中亦言,狄戎各部如今凝聚力大增,小股骚扰不断,战术刁钻,与以往迥异,他应对得颇为吃力。”
皇甫凛颔首,目光掠过窗外凋零的梧桐:“不仅是北境。西夜那边,兀术哈与国师彻底撕破脸,竟带兵围了国师府一日一夜,虽未真正动手,但双方势同水火。西夜朝堂已近乎瘫痪。”
萧煜闻言,精神一振:“这不是好事吗?西夜内乱,我西线压力大减。”
“福祸相依。”皇甫凛转身,眸色深邃,“西夜内乱,短期内确于我有利。但那位‘国师’绝非束手就擒之辈。狗急跳墙,他若铤而走险,反而可能引出更大祸端。” 他想起了梁岁岁那枚传递讯息的令牌,她既能挑起内乱,想必也对后续有所预料和安排。这种与她隔空配合、心意相通的感觉,让他冷硬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却又迅速被眼前的局势压下。
“王爷是担心……”萧煜若有所思。
“本王担心的是,幕后之人,不会只满足于西夜一隅。”皇甫凛声音低沉,“北境萨满,西夜国师,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这时,亲卫在门外通报:“王爷,二殿下到访。”
皇甫凛与萧煜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二皇子皇甫琮近日在兵部风头正劲,忙于整合势力,怎会突然来访?
片刻后,二皇子皇甫琮步入书房,他今日未着皇子冠服,只穿了一身宝蓝色锦袍,腰束玉带,显得温文儒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七弟,萧世子。”皇甫琮拱手见礼,笑容和煦。
“二皇兄何事劳驾亲临?”皇甫凛请他上座,语气平淡。
“听闻七弟近日为北境、西陲之事忧心,为兄忝掌兵部,自当尽力分忧。”皇甫琮叹了口气,“西夜内乱,虽缓了边患,但其国师毕竟手段诡异,不可不防。北境狄戎萨满更是蹊跷。为兄思忖,是否应增派高手前往两地,一则护卫八弟和边军将领,二则探查虚实?”
他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尽显一位负责任皇子的担当。但皇甫凛心知,皇甫琮此举,更多是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边境军中,攫取更多军权和人脉。
“二皇兄思虑周详。”皇甫凛不动声色,“只是边境情况复杂,贸然增派陌生面孔,恐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反而不美。此事需从长计议,待我禀明父皇再定。”
皇甫琮笑容不变:“七弟所言极是,是为兄心急了。”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道,“说起来,前日琳琅阁之事,多亏了九弟和萧世子,才未酿成大祸。只是不知,那些死士究竟是何来历?其目标当真是区区一个鉴定师傅?”
他的目光扫过萧煜,最后落在皇甫凛脸上,带着探究。
皇甫凛神色不变:“此事已交由京兆尹和青鸾司协同查办,尚未有定论。不过,其路数确似北境风格。”
“北境……”皇甫琮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看来狄戎亡我之心不死,竟将手伸到了帝都。七弟,京城防务,亦不可松懈啊。”
又寒暄了几句,皇甫琮便起身告辞,言道兵部还有事务处理。
送走皇甫琮后,萧煜忍不住低声道:“王爷,二殿下这是……意在西线兵权?还是想探查琳琅阁的底细?”那琳琅阁可与他母族有些关联。
皇甫凛望着二皇子离去的方向,眼神微冷:“或许,兼而有之。” 他这位二皇兄,心思是愈发深沉了。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的演武场上,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梁岁岁今日应邀前来观赏卫家子弟演武。她穿着一身胭脂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斗篷边缘一圈柔软的风毛衬得她那张明艳绝伦的小脸愈发精致剔透。发髻梳成了惊鸿髻,簪着一支赤金衔珠凤钗,凤口垂下的长长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光华璀璨。她只是静静坐在铺了软垫的看台上,便已吸引了全场目光,连那呼啸的拳风刀光,似乎都成了她的陪衬。
场中,卫瑾与卫珩正在过招。卫瑾枪法凌厉,大开大合;卫珩则使一对短戟,招式刁钻狠辣。两人棋逢对手,打得难分难解,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好!” 卫琛在一旁大声喝彩,卫珏等年纪小些的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卫琳凑到梁岁岁身边,小声笑道:“岁岁你看,二哥哥今日打得格外卖力呢。” 她语气中带着促狭。
梁岁岁唇角微弯,端起手边的暖茶抿了一口,目光掠过场中挥汗如雨的卫瑾,并未接话。男子在她面前展示勇武,意图明显,但她心中并无波澜。于她而言,这些凡间的武艺较量,与孩童嬉戏并无本质区别。
这时,一名青衣小厮快步走到卫琛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卫琛脸色微变,挥挥手让小厮退下,然后走到梁岁岁身边,低声道:“岁岁,刚得到的消息,南边来的商队说,靠近西夜边境的几个小部族,最近出现了怪事。族中牲畜无故暴毙,死状凄惨,精血仿佛被抽干,而且……夜间常有鬼影游荡,人心惶惶。”
梁岁岁把玩着茶杯盖子的手微微一顿,明澈的眸底闪过一丝了然。玄煞老魔……在西夜受挫,这是按捺不住,开始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邪术来补充损耗,或是炼制什么东西了么?看来兀术哈给他的压力不小。
“知道了,多谢大表哥告知。”梁岁岁语气平淡,仿佛听的只是寻常趣闻。
卫琛见她如此镇定,心下也安定了不少,只当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便不再多说,继续观看比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日下午,宫中便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召林贵妃与九皇子皇甫璩入宫侍疾。
栖凤宫内,药香弥漫。
皇后半倚在凤榻上,脸色有些苍白,拉着侍立床前的林贵妃的手,语气虚弱:“妹妹,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倒劳累你了。”
林贵妃姿态恭谨柔顺:“皇后娘娘言重了,侍奉娘娘是臣妾的本分。” 她心中明镜似的,皇后这“病”,只怕多半是为了仍在禁足中的太子。
果然,皇后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恭敬站立的皇甫璩:“小九前几日受惊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不愧是天家血脉。只是……如今多事之秋,你们兄弟更要和睦友爱,为你父皇分忧。琛儿他……唉,也是一时糊涂,若能有机会将功折罪……”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很明显,是想借称赞皇甫璩,暗示林贵妃和皇甫凛在皇帝面前为太子求情。
林贵妃垂眸,语气温婉依旧:“皇后娘娘慈母心肠,臣妾感同身受。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陛下圣心独运,自有考量。臣妾等后宫妇人,不敢妄议朝政,唯有尽心侍奉,祈愿娘娘凤体安康,陛下江山永固。”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理解,又严守本分,将球踢了回去。
皇甫璩站在一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只觉得母后今日话格外多。
皇后见林贵妃不上套,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依旧温和,又说了几句闲话,便称乏了,让她们退下。
出了栖凤宫,皇甫璩忍不住对林贵妃道:“母妃,皇后的病……”
林贵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打断了他,低声道:“璩儿,记住,在这宫里,很多时候,‘病’的不是身子。” 她抬眼望了望恢弘的宫墙,目光悠远,“起风了,我们回宫吧。”
深夜,镇南王府书房。
皇甫凛接到了来自北境八皇子皇甫瑄的加急密信。信中除了汇报狄戎动向,还提及一事:他们在一次清剿狄戎游骑的行动中,俘获了一名受伤的萨满学徒。那学徒神智昏乱,口中反复念叨着“圣物”、“降临”、“血祭”等词语,似乎在寻找某样极其重要的东西,而那样东西,很可能就在云煌境内!
几乎在同一时间,梁岁岁在郡主府中,也通过青鸾司的渠道,收到了类似的信息。不仅如此,她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今夜帝都的夜空,那来自北境方向的、属于狄戎萨满的诡异气息,似乎变得活跃了几分,带着一种强烈的探寻意味。
而远在西夜国师府地底,玄煞老魔面前悬浮着一面血气缭绕的骨镜,镜中景象模糊不清,却隐约能看出是一片山川地势。他脸上露出狰狞而急切的笑容:“找到了……终于感应到了一丝气息!‘源血灵胚’果然在云煌!只要得到它,本座便能炼制出血神子,这具化身的实力便能恢复大半,甚至超过本体!届时,我看谁还能阻我!”
他周身魔气翻涌,引得密室墙壁上的符文明灭不定。
“云煌帝都……看来,本座不得不亲自走一遭了。” 他低声嘶吼,眼中血光暴涨。
而在北境狄戎,那座巨大的兽骨祭坛上,神秘的萨满再次起舞,幽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映照着他脸上狂热而虔诚的表情。他手中的白骨权杖直指南方,那颗兽眼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命运的纺锤开始转动……异数啊,你守护的东西,也正是我神降临所需的关键……让我们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秋夜寒凉,暗影幢幢。云煌帝都的万家灯火,似乎也无法驱散那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的无形寒意。一场围绕着神秘“圣物”、波及仙凡两界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梁岁岁,此刻正轻抚着腕上一只碧玉镯子,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勾起一抹清冷而傲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