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药童关进思过崖的第三日,石蛮提着食盒往崖下走。思过崖在青玄宗后山深处,是座陡峭的石壁,只有一条窄路通往底部的石洞,洞里潮湿阴冷,据说能让犯错的弟子静心反省。
刚到崖边,就听到石洞传来摔砸声。石蛮加快脚步,只见药童正将陶碗摔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少年蜷缩在角落,背对着洞口,肩膀微微颤抖。
“不想吃?”石蛮将食盒放在地上,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他捡起地上的碎片,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石缝里,很快被阴冷的湿气洇开。
药童猛地回头,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别假好心了!你们都觉得我是坏人,是魔修的帮凶!”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只是想不再被人欺负……柳涛打我,师兄们嘲笑我,只有白师兄肯教我炼丹,给我丹药……”
石蛮沉默地看着他。这少年比他小几岁,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只是此刻被怨恨和恐惧填满,看着竟有几分狰狞。他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墨尘年轻时也是个资质平平的弟子,总被师兄们排挤,才一步步走上歪路。
“白墨尘教你炼丹,是为了让你帮他收集修士的心头血。”石蛮将馒头递过去,“他给你的丹药,是用魔气炼制的,短期能提升修为,长期服用,只会让你变成没有心智的傀儡。”
药童愣住了,捏着馒头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胡说!白师兄说那是‘淬体丹’,是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石蛮坐在他对面,洞壁上的水滴落在石笋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你帮他抓了多少弟子?那些被取走心头血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药童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低下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过了许久,才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按他说的做……他说只要做完这最后一次,就让我当丹峰的管事……”
“最后一次,往往是最害人的一次。”石蛮想起李玄真,想起林岳,想起那些被野心吞噬的人,“歧路的入口,往往看起来像条捷径。”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是父亲当年抄录的《基础丹经》,封面上还沾着点点药渍。“这是我爹留下的,里面记着最基础的炼丹法子,没有捷径,却能走得稳。”
药童看着小册子,眼神复杂,像是在挣扎。
“思过崖不是让你认罪的地方,是让你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石蛮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想靠歪门邪道一时风光,还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离开思过崖时,夕阳正落在崖顶的松树上,将枝叶染成金红色。雪狼王趴在崖边等他,见他出来,立刻摇着尾巴迎上来。石蛮摸了摸它的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丹峰走去。
焚天殿的废墟已经清理干净,云鹤真人让人在这里种了一片还魂草,嫩绿的叶片在风中摇曳,竟有几分生机。王长老正指挥弟子搭建新的丹房,看到石蛮,笑着招呼:“石小子,来看看我们的新丹房设计?”
石蛮走过去,图纸上画着一座圆形的屋子,屋顶开着天窗,四周留着通风口,与之前封闭的焚天殿截然不同。“这样设计,灵气流通更顺畅,也不容易积聚浊气。”
“还是你爹当年的想法好。”王长老叹了口气,“他说炼丹跟做人一样,得敞亮,不能藏着掖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云鹤真人让我告诉你,卫老的后事办完后,他想让你当丹峰的执事,主持丹峰的事。”
石蛮愣住了:“我……我不行,我不懂怎么管事。”
“没人一开始就懂。”王长老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爹当年也是愣头青,还不是把丹峰管得好好的?再说,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帮你,怕什么?”
正说着,一个弟子匆匆跑来:“长老,思过崖那边出事了!药童……药童把自己绑起来了,说要去给那些被抓的弟子赔罪!”
石蛮和王长老赶紧往思过崖赶。远远就看到药童跪在崖边,身上绑着粗绳,对着青玄宗的方向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我错了!我不该帮白墨尘害人!”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求各位长老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救那些被抓的弟子,哪怕……哪怕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云鹤真人站在崖边,看着跪在地上的药童,沉默了许久,对身边的弟子说:“去把他的绳子解开。”他转向药童,“那些被抓的弟子被困在黑风山的旧矿里,你若真有悔意,就带我们去找他们。”
药童猛地抬头,眼睛里爆发出光亮:“我知道!我带你们去!”
前往黑风山旧矿的路上,药童走在最前面,脚步飞快,不时回头提醒大家避开陷阱。他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他脸上的伤痕,却照不亮眼底的愧疚。
旧矿的入口隐藏在一片密林里,被藤蔓遮掩着,若不是药童指引,根本找不到。矿洞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石壁上绑着十几个昏迷的弟子,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有针孔,显然被取过心头血。
“他们还有气!”石蛮探了探最近一个弟子的鼻息,松了口气,“快,用醒魂草救他们!”
药童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自己晒干的醒魂草,虽然不如石蛮的药效好,却也能让他们暂时清醒。他小心翼翼地将药草塞进每个弟子嘴里,动作轻柔,像是在弥补什么。
就在这时,矿洞深处传来“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雪狼王对着黑暗低吼,毛发倒竖。
“不好!是白墨尘留下的‘血尸’!”药童脸色大变,“他说要是事败,就用血尸毁掉证据!”
话音刚落,十几个浑身是血的尸体从黑暗中走出,眼眶里冒着红光,正是被取走心头血后,又被魔气操控的血尸。它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朝着众人扑来。
“保护伤员!”石蛮祭出星纹钢剑,镇魔纹金光闪烁,迎了上去。雪狼王和玄铁狼们也扑了上去,与血尸缠斗在一起。
药童看着那些曾经和自己一样的弟子变成怪物,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是白墨尘给他防身用的,此刻却被他狠狠刺向最近一个血尸的眉心——那里是血尸的弱点,是他偷偷记下来的。
“对不起……”少年哽咽着,每刺一刀,就说一声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石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所谓的回头,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而是用行动一点点弥补过错。就像这矿洞里的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方的路。
清理完血尸,救出所有弟子时,天已经亮了。药童跪在被救的弟子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起来吧。”云鹤真人扶起他,“过错已经犯下,再跪也没用,不如好好活着,用余生去偿还。”
药童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我能留在丹峰吗?我想跟着石师兄学炼丹,学怎么救人,不是害人……”
石蛮看着他,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留余地。”他点了点头:“只要你肯学,我就教你。”
返回青玄宗的路上,药童走在石蛮身边,手里捧着那本《基础丹经》,看得入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竟有几分释然的笑意。
石蛮望着远方的云海,心里一片平静。他知道,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弥补,不是所有魔修都能回头,但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就该给他们机会。
就像父亲当年封印墨尘,而不是杀了他;就像卫老一直护着他,哪怕他曾是个懵懂的少年。
守护,从来不只是斩妖除魔,更是在黑暗里,为迷途的人点亮一盏灯。
这盏灯,此刻正握在药童手里,也握在他自己心里。
前路依旧漫长,但石蛮知道,他不会孤单。因为这盏灯,会照亮更多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