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燕京的霓虹,在墨色的天鹅绒上,绣出了一片虚假的繁华。
凌家大宅,灯火通明。
却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王虎站在庭院中央,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焦虑。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弦月,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消息。
自从西山指挥中心传来那声惊天动地的“战争通告”后,凌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去了哪里?
他要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庭院。
不是杀气。
比杀气,更纯粹,更恐怖。
那是一种,生命面对绝对上位者的,源自基因深处的,战栗。
“谁?!”
几名潜伏在暗处的凌家护卫,身体绷紧,肌肉瞬间隆起。
王虎的心,却猛地一沉。
他没有拔枪,反而缓缓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知道。
他回来了。
庭院的月门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他没有走路。
他只是出现在了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凌霄。
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昆仑的冰雪,带着一脸地狱的寒霜。
他甚至没有看王虎一眼。
他的目光,穿过了庭院,穿过了楼阁,径直望向大宅最深处,那间永远亮着灯的书房。
他迈开脚步。
那几名刚刚还如临大敌的护卫,在与他对视的瞬间,浑身一软,竟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冷汗浸透了衣背。
他们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凌家的三少爷。
而是一个,刚刚从尸山血海中,踏着亿万生灵的尸骸,走出来的,古老的神魔。
“三……三少爷……”
王虎的声音,干涩无比。
凌霄没有理会。
他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
书房内。
檀香袅袅。
凌战一身素色唐装,正站在书桌前。
他没有看书,没有练字。
只是静静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是他年轻时,亲手所书,笔力雄浑,杀伐之气,透纸而出。
他看了一辈子,也信了一辈子。
可今天,他却觉得,这十个字,是那么的,可笑。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凌霄走了进来。
凌战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我听说了。”
他指的是那场,震动全球的,“开幕致辞”。
“所以呢?”
凌霄走到他身旁,看着墙上那幅字,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
“老爷子,你觉得,圣人,是把万物当成了平等的刍狗。”
“还是,只是单纯地,把万物,当成了……刍狗?”
凌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曾阅尽风浪的眼眸,此刻,竟有些浑浊。
“你……知道了什么?”
凌霄笑了。
那笑容,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自嘲的荒凉。
“守墓人?”
他重复着凌战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个词。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
他直视着自己的爷爷,这个他两世为人,都发自内心尊敬的老人。
然后,他一字一句,说出了最残忍的真相。
“爷爷,你守了半辈子的,不是什么先祖的荣耀,也不是什么天地的命数。”
“是猪圈的门。”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了凌战的道心之上。
老人那张布满风霜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把扶住了身后的书桌,才没有倒下。
他死死地盯着凌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养殖场。”
“苗圃。”
“牲畜。”
“食粮。”
凌霄平静地,吐出一个又一个,足以让任何生灵道心崩溃的词汇。
他将从守一口中得知的,那个残酷到极致的真相,没有一丝一毫保留地,全部,告诉了凌战。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檀香,还在无声地,燃烧。
许久。
许久。
凌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那满是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他没有震惊。
没有不信。
只有一片,在得知了最终宿命后,无尽的,悲凉。
“原来……是这样……”
他睁开眼,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
他像是瞬间,又苍老了二十岁。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先祖笔记里,曾提过一句。”
“他说,那个天外神魔,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农夫,看着秋天麦田里的,麦子。”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比喻……”
老人痛苦地,摇着头。
凌霄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个真相,需要时间去消化。
哪怕是对于凌战这样,心志坚如钢铁的人,也是如此。
又过了许久。
凌战那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光。
他看着凌霄,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有痛惜,有欣慰,有愧疚,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
“孩子。”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决绝。
“你以为,先祖留下的,只有一块‘地脉玄镜’吗?”
凌霄的眉毛,微微一挑。
凌战没有再解释。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墙边,在一排看似普通的书架上,以一种特定的顺序,按下了几本古籍。
咔嚓。
书架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由精钢打造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功秘籍。
只有一个古朴的,几乎已经腐朽的,竹筒。
凌战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竹筒,捧了出来。
他用衣袖,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先祖当年,不是唯一的‘应劫者’。”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九天玄界历史的,惊天秘闻。
“他有一个同伴。”
“那位,才是真正的,试图掀翻棋盘的,‘篡夺者’!”
凌霄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想起了守一的话。
一万三千年前,九天玄界,代号“剑主”的,篡夺者。
“那位剑主,惊才绝艳,万古无一。”
凌战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
“他同样看破了这盘棋,但他选择的路,与先祖不同。”
“他选择,以手中之剑,斩破这虚假的苍穹,去与那高高在上的‘主’,当面对质。”
“而先祖,选择的,是隐忍,是蛰伏,是为后人,留下一颗,反抗的种子。”
“那位剑主,在赴死之前,将他毕生对‘天锁’的感悟,以及……”
凌战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他从‘主’那里,偷来的一样东西,交给了先祖。”
“他说,正面抗衡,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这件东西里。”
“这,就是我曾对你说过的,破局的,第三种方法!”
他将那个腐朽的竹筒,递到了凌霄的面前。
“先祖遗训,如果后世子孙中,有人能再次看破这盘棋,并且,选择了和那位剑主一样,最疯狂,也最决绝的路……”
“就将此物,交给他。”
“凌霄。”
凌战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叫着他的名字。
“现在,它属于你了。”
凌霄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竹筒。
入手,很轻。
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他拔开竹筒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了一卷,更加古老的,用某种兽皮制成的,卷轴。
他缓缓展开卷轴。
上面,空空如也。
一个字,都没有。
凌霄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凌战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守了它一辈子,研究了一辈子,它就是一张白纸。”
“先祖说,只有真正的‘篡夺者’,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真正的,篡夺者?
凌霄看着手中的空白兽皮,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
嗡——!
他眉心深处,那道一直沉寂的,代表着“奴隶烙印”的灰色锁链符文,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冰冷的,被冒犯的,愤怒的意志,从那符文中,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
凌霄怀中,那块刚刚才在昆仑,被他刻下烙印的“地脉玄镜”,猛地,散发出一股灼热的,滚烫的温度!
两股力量,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而凌霄手中那张空白的兽皮卷轴,在被这两股力量夹击的瞬间。
骤然,亮起了一道,妖异的,血红色的光芒!
那光芒,不属于灵力,不属于神魂,更不属于那“主”的毁灭法则。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屈的,充满了无尽反抗意志的,光。
在那片血光之中。
一个扭曲的,用鲜血书写的,古老的符文,在兽皮卷轴的中央,缓缓浮现。
它不是九天玄界的文字。
也不是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
它像一柄,倒插于地的,断剑。
又像一个,被斩断了头颅,却依旧,昂首向天的,人。
在看到那个符文的瞬间。
凌霄的神魂,轰然一震。
一段不属于他的,充满了悲怆与决绝的意念,跨越了万古的时空,直接,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天道为笼,吾以身,为……】
【……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