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仿佛按下了慢速键,一天天波澜不惊地滑过。自除夕年后,桑宁便忙碌起来。
因着太皇太后时常传唤说话,又因先前在慈宁宫答应了要多去慈仁宫陪伴太后尽孝,她几乎是日日不得闲,不是在西六宫走动,便是在慈宁宫或慈仁宫陪两位长辈说话解闷,倒是比以往忙碌了许多。
相较之下,圆姐却过得愈发慵懒惬意。除了玄烨偶尔传召,需要精心打扮前去乾清宫伴驾之外,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永和宫温暖的正殿里。或是看看书,或是做做针线,或是看着宫人们打理庭院,日子过得舒坦又自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这永和宫无关。
然而,这份宁静在一个午后被骤然打破。
圆姐正歪在西暖阁的窗下暖炕上,就着明亮的天光翻看一本游记,手边放着一盏氤氲着热气的香茗。殿内炭火融融,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宫人试图阻拦的低声细语,但来人似乎并未理会。下一刻,暖阁的锦帘被人猛地掀开!
“李安雨!”
一声带着明显怒气的呼唤打破了殿内的宁静。圆姐抬眸望去,竟是许久未私下打交道的婉仪!只见她今日未施浓妆,脸色有些发白,柳眉倒竖,眼神锐利地盯着圆姐,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竟是连平日最看重的温婉仪态都顾不上了。
圆姐心中诧异,这倒是头一回见婉仪如此失态。她放下书卷,却并未起身,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原来是婉仪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也不提前使人知会一声,妹妹这儿也没什么准备,倒是怠慢姐姐了。”她并未如往常般请她坐下,态度明显冷淡。
婉仪显然没心思跟她寒暄客套,她上前两步,直接逼到暖炕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你莫要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李安雨,你告诉我,你究竟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圆姐闻言,心中顿时了然几分,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反问道:“姐姐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妹妹听不懂。姐姐说的若是前朝之事,妹妹身居后宫,又如何能知晓?再者说,姐姐口口声声说妹妹在乾清宫搬弄是非,这是有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告知了姐姐?还是姐姐无端推测?若有人告知,姐姐去问那人岂不更清楚?”
婉仪被她这四两拨千斤的话堵得一噎,更是气结,厉声道:“这些时日,除了你,还有谁能轻易踏入乾清宫?不是你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还能有谁?!我阿玛好端端的,为何平白遭了皇上训斥!”
圆姐放下茶盏,抬眼看着婉仪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惋惜:“姐姐今日真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这般激动失态,若是叫旁人瞧了去,怕是有损姐姐一贯温婉贤良的形象。妹妹还是那句话,此事与我无关,姐姐怕是寻错人了。”
婉仪见她油盐不进,心中怒火更炽,口不择言地威胁道:“呵!你说得轻巧!若是你家阿玛出了事,你还能如此高枕无忧,在此故作悠闲吗?!”
这话一出,圆姐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殆尽,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她缓缓放下一直搭在引枕上的手,坐得笔直,声音也染上了冰碴:“姐姐慎言!”
她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婉仪:“家父早已往生极乐,姐姐此刻提及,是想做什么?难不成……姐姐的阿玛,是想亲自去九泉之下,同我阿玛好好掰扯一番不成?!”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凌厉的锋芒。
婉仪被这直白的顶撞和诅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圆姐:“你!你简直放肆!你阿玛最高不过是个总兵!我阿玛是吏部尚书!岂容你在此相提并论,出言不逊!”
圆姐闻言,反而冷笑一声,重新靠回引枕上,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只是眼神依旧冰冷:“哦?‘不以家世论高低,姐妹和睦最要紧’这话,不正是姐姐先前教导我与桑宁妹妹时,常挂在嘴边的吗?怎么今日到了自己身上,反倒忘了?”
婉仪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情绪似乎因这连番的吃瘪而稍稍平稳了些,但言辞依旧尖锐,只是没了方才的激动:“你……你休要胡言!本宫从不曾挑拨过什么,妹妹莫要凭空冤枉人!”
圆姐见好就收,也不再穷追猛打,只是顺着她的话,淡淡地道:“姐姐说的是。妹妹也不曾在御前挑拨过什么,姐姐方才所言,才是真真切切地冤枉了妹妹。姐姐若无其他事,妹妹便要继续看书了。”
婉仪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云淡风轻的样子,知道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讨不到半点便宜,反而惹了一肚子气。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扯出一个极其僵硬难看的笑容:“呵呵……妹妹既如此说了,姐姐也没别的事了。就不打扰妹妹的清静了!”
说罢,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快步走了出去,连基本的告别礼数都忘了。
圆姐一直保持着倚靠的姿势,直到婉仪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她才缓缓坐起身,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
她对着门口,仿佛还能看到婉仪离去时狼狈的背影,这才象征性地抬了抬手,扬声道:
“姐姐——慢走。”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送入了殿外寒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