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近来多雨，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将所有人都困在了一种懒洋洋的、无所事事的氛围里。吴邪和王胖子在客厅里下第五盘象棋，悔棋的争吵声有气无力；张起灵坐在屋檐下看雨，像一尊精美的石雕；解雨臣在处理线上文件，键盘声噼里啪啦，带着资本家的冷酷；黎簇、苏万、杨好三个小年轻窝在角落里联机打游戏，屏幕的光映着他们生无可恋的脸。
而造成这一切无聊氛围的“罪魁祸首”——黑瞎子，此刻正舒舒服服地瘫在唯一一张躺椅上，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墨镜，嘴角咧到一个极其欠揍的弧度。他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手机连接着一个便携小音箱，正外放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声音。
那是一个毫无感情、语调平直，仿佛是某种劣质AI合成的男声，正用一种播报新闻联播的庄重口吻，念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台词：
“冷锋，代号‘血狼’，曾是世界上最神秘的雇佣兵组织‘龙魂’的王者。如今，他隐匿都市，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烧烤摊老板。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那双布满老茧、曾扣动过无数次扳机、扭断过无数敌人脖颈的手，如今却要拿起穿烤串的铁签……”
王胖子捏着棋子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搐：“……瞎子，你他妈听的这是什么玩意儿？鬼故事吗？这AI声儿比小哥一年说的话还冰冷。”
吴邪痛苦地捂住耳朵：“黑眼镜，求你，关了行吗？我脑子要中毒了！”
黑瞎子嘿嘿一笑，不但没关，反而把音量调大了一点：“不懂欣赏。这可是艺术，大数据推荐的精品，《冷面兵王：七个姐姐爱上我》，讲述一代兵王在都市的爱恨情仇，节奏明快，情节曲折，人物丰满……”
解雨臣头也不抬，冷冷地打断：“人物丰不丰满没听出来，这AI配音倒是挺‘骨感’的，干巴巴的能噎死人。”
就在这时，张海客、张海杏兄妹和张海欢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似乎是刚处理完附近一些张家遗留的事务，身上还带着屋外的湿气。张海欢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黛青色的冲锋衣领口竖着，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浅琥珀色眼睛。
AI那毫无波澜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客厅：
“就在这时，一个身高一米九、浑身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带着十几个手持钢管的小混混，气势汹汹地来到冷锋的烧烤摊前。‘小子！敢在我的地盘上摆摊？问过我丧彪了吗？’冷锋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手中的烤串，淡淡道：‘你的地盘？写你名了？’丧彪大怒：‘找死！兄弟们，给我砸！’”
张海杏的脚步顿住了，她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一种介于“我在哪儿”和“这是什么鬼”之间的迷茫。张海客则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种噪音污染极为不适。
而张海欢，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全场，精准地定位到声音的来源——黑瞎子手边的音箱，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黑瞎子那张笑得极其荡漾的脸上。他沉默地走到角落，找了个离音响最远的位置坐下，动作依旧优雅，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显示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黑瞎子看到新观众入场，更加来劲了，他甚至还用脚打着拍子，配合着AI那僵硬的语调。
“面对汹涌而来的攻击，冷锋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狠如雷霆！只见他手中那根普通的铁签，化作死神的请柬！嗖！嗖！嗖！铁签精准地刺穿了每一个混混的手腕！惨叫声此起彼伏！丧彪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身手！‘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冷锋拿起一串烤好的腰子，咬了一口，眼神睥睨：‘一个你惹不起的人。’”
“噗——”正在喝水的苏万直接喷了杨好一身。 杨好：“……我操！” 黎簇捂着肚子，想笑又觉得这剧情实在太尬，表情扭曲得像吃了苍蝇。
王胖子终于放弃了象棋，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完了，胖爷我感觉我的智商正在被这AI按在地上摩擦……”
吴邪有气无力地对张起灵说：“小哥，要不你行行好，把那个音箱扔出去？”
张起灵闻言，淡淡地瞥了黑瞎子一眼。黑瞎子立刻做出一副防御姿态：“哑巴张，冷静！这是精神食粮！你不能剥夺一个残疾人唯一的乐趣！”
一直没说话的张海欢，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铁签穿刺腕部桡动脉和尺动脉之间区域，可致肌腱和神经损伤，丧失抓握能力，但致死率不高。效率尚可，但不如直接攻击颈动脉或太阳穴。”
客厅里瞬间一片死寂。
连那AI冰冷的声音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张海欢。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客观地评价了一下天气预报。
黑瞎子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卧槽！专业！张老板不愧是专业的！听见没？人家这才叫听书！你们那叫听个响儿！”
解雨臣终于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推了推金丝眼镜，看向张海欢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和……诡异的赞赏：“从人体工程学和实战效率角度分析，确实如此。”
张海客揉了揉眉心，感觉张家的脸在今天被丢尽了，虽然好像也没什么人知道他们是张家。张海杏则用一种全新的、带着点惊悚的眼神看着张海欢，仿佛在说“欢哥你平时到底都在研究些什么”。
AI配音还在顽强地继续着它的表演，剧情已经进展到兵王冷锋遇到了他的第一个“姐姐”——一位开着玛莎拉蒂、容貌倾国倾城、身份是跨国集团女总裁的绝色美女。
“慕容倾城看着冷锋那看似普通却透着不凡气息的背影，芳心如同小鹿乱撞。‘这个男人，好特别……’她鬼使神差地走下车，来到烧烤摊前，用她那价值千万的嗓音说道：‘老板，给我来一串……烤韭菜。’冷锋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慕容倾城如遭雷击！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如同星空，冷漠如同寒冰，却又在深处隐藏着足以焚烧一切的热情！”
“烤韭菜……”王胖子喃喃道，“千万嗓音点烤韭菜……这姐们儿品味挺独特啊……”
吴邪已经放弃治疗，把头埋进了沙发靠垫里，肩膀耸动，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黎簇小声对苏万和杨好说：“这兵王是不是还有眼科疾病？深处热情是角膜炎吗？”
黑瞎子笑得直拍大腿：“哎哟我不行了！这AI念‘如遭雷击’的时候连个语调起伏都没有，简直是对雷击的侮辱！”
张海欢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副冷静学术探讨的语气：“瞳孔的放大与收缩受交感与副交感神经控制。理论上，单凭一眼，无法同时呈现‘寒冰’的收缩状态与‘焚烧一切’的放大状态，除非患有交替性内斜视合并虹膜震颤。”
死寂。
更加漫长的死寂。
连解雨臣敲键盘的手都停了下来。
“噗嗤——”这次是张海杏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立刻捂住嘴，肩膀抖个不停。
张海客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族长（代理）的威严，但嘴角的肌肉明显在失控地跳动。
黑瞎子已经笑得从躺椅上滚到了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嚎叫：“哈哈哈哈！交替性内斜视！哈哈哈哈！张老板！你他妈是来拆台的吧！但是这拆得漂亮！科学！严谨！”
AI配音显然不会因为现场的崩溃而停止，它兢兢业业地推进着剧情，兵王冷锋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烧烤技术和那双“有病”的眼睛，接连吸引了第二位（国际超模）、第三位（顶级黑客）姐姐的青睐。剧情也越来越抽象，什么“他用烧烤签子破解了五角大楼的防火墙”、“他烤的腰子治好了超模的老寒腿”……
雨还在下，客厅里的气氛却已经从无聊变成了一种集体性的、精神污染的狂欢。吴邪和王胖子开始一边听一边吐槽，黎簇三人组则开始打赌下一个出场的姐姐会是什么离谱身份。解雨臣不知何时合上了电脑，开始认真记录小说里出现的经济漏洞，并表示“这可以作为反诈骗教材”。
张海客和张海杏也从最初的抗拒，变成了麻木的接受，偶尔还会因为某个过于离谱的桥段而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而张海欢，他始终坐在那个角落，大部分时间沉默。但每当AI念到有关战斗、人体、或者某些“超现实”技能描述时，他总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两句极其精准、极其科学、也极其破坏气氛的“专业点评”，每一次都能引发新一轮的爆笑和黑瞎子的疯狂捧场。
他就像一个冷静的弹幕发射机，用最客观的事实，摧毁着最沙雕的幻想。
最后，当AI用那平直的声音念出“冷锋看着围绕在他身边的七个风华绝代的姐姐，露出了他回归都市后的第一个微笑。这微笑，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时，张海欢微微蹙眉，再次开口：
“面部表情肌的协同运动需要长期练习。长期维持‘冷面’状态后突然做出‘春暖花开’式微笑，可能导致面部肌肉痉挛，俗称面瘫。建议循序渐进。”
全屋彻底绷不住了，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黑瞎子趴在地上，一边笑一边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对着张海欢竖起大拇指：“赢了……张老板……你赢了……这破小说……被你这么一解说……直接封神了……”
雨声渐歇，屋内的笑声却久久未散。那劣质AI合成的《冷面兵王》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但此刻，它已经不再是噪音，而是成了这个潮湿午后，最荒诞也最欢乐的背景音。
张海欢看着眼前这群笑作一团的人，护目镜下的目光微微闪动，然后，几不可察地，他那紧抿的唇角，似乎也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存在，但确实放松了的弧度。
嗯，面瘫的风险，暂时看来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