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贡缎入库的第三日,内务府库房的空气骤然凝固。两名老库吏解开最后一箱云锦时,指尖触到的不是惯常的细腻丝滑,而是粗糙稀疏的布料——数匹与“贡品”规格天差地别的劣缎,混在堆金积翠的正品中,像白玉上的墨渍,刺得人眼生疼。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库吏惊得声音发颤,捧着劣缎的手不住发抖。这批贡缎是江南织造局专送的御用品,负责初步验收、签署文书的,正是奉宸苑协理事务的睿亲王世子绵忻。
消息像野火般在内务府蔓延。“世子爷莫不是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贡缎价值连城,若真是中饱私囊,那可是欺君大罪!”揣测与流言裹着恶意,迅速缠向绵忻。内务府总管大臣看着案上的劣缎与验收文书,额角渗出冷汗——此事往小了说是“失察”,往大了说,便是“贪腐罔上”,牵扯的可是皇亲宗室,他不敢擅自处置,只能连夜将详情密奏皇帝。
乾清宫的灯火亮了半宿。皇帝览奏后,指尖重重叩击御案,眉头拧成川字。他没有立刻传召绵忻,只命内务府联合刑部“暗中查访,勿扰大局”——这道旨意,既是留了余地,也是一场无声的考验。
风声终究漏进了睿亲王府。永璂在书房接到亲信禀报时,手中的茶杯“哐当”砸在案上,茶水泼湿了《圣祖实录》。“胡闹!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他大步流星找到绵忻,脸色铁青,声音因焦虑而发颤,“你当初验收时为何不仔细核查?如今被人抓住把柄,你让为父如何向皇上交代!”
绵忻正对着贡缎验收文书沉思,闻言抬头,眼神依旧沉静:“阿玛息怒。儿臣当日亲自抽样查验,每匹云锦的经纬密度、染色工艺都符合规制,绝无劣品。如今出现问题,要么是入库后被人调换,要么是当初送验的样本与大批货物本就不符。”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当日的查验记录,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批注:“您看,这里记着‘三月十七,验江南云锦三百匹,样本十匹,经密八十,纬密六十,色牢度达标’,每一笔都有证人签字。此事绝非偶然,是有人故意设局。”
永璂接过记录,看着儿子沉稳的侧脸,焦躁的心稍稍平复。他知道绵忻的性子,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可对方既然敢设局,必然留有后手,这暗箭难防的处境,依旧让他忧心忡忡。
绵忻没有坐以待毙。他清楚,此时向皇帝喊冤,缺乏实证,反而会显得心虚;若等官方调查,对方早已布好陷阱,恐难翻身。他悄悄召集了几位在奉宸苑结识的可靠之人——一位熟悉库房流程的老吏、一位与江南织造局有往来的皇商、一位擅长追踪人脉的底层巡检,暗中展开调查。
三日后,线索逐渐清晰:
- 老吏回忆,贡缎入库当日,有一名隶属内务府的笔帖士以“核对账目”为由,在库房停留近一个时辰,其随从曾搬运过几个与贡缎箱规格相似的木箱,形迹可疑。而这名笔帖式,正是东宫属官的远亲。
- 皇商证实,这批贡缎的织造工艺与江南织造局的官制不符,劣缎的染料含民间常用的“苏木红”,而非御用品专用的“胭脂虫红”,显然是民间仿冒。
- 巡检查到,那名笔帖士在贡缎入库后第二日,曾秘密会见东宫侍卫,随后便以“探亲”为由离京,行踪诡秘。
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绵忻串联成一条完整的链条:东宫暗中指使,江南方面提供“样本正品、大批劣品”的贡缎,再由内务府内部人员趁入库之机调换,最终将罪名扣在绵忻头上,彻底毁掉他的品行声誉。
掌握实证后,绵忻并未贸然揭发。他深知东宫势力盘根错节,若直接对峙,恐引发朝堂动荡,也未必能彻底扳倒对方。他将调查结果整理成册,附上老吏证词、皇商鉴定、巡检记录,通过父亲永璂,以“密奏”形式呈给皇帝。
养心殿内,皇帝看着密奏,脸色愈发阴沉。他如何看不出这是太子的手笔?为了打压一个宗室子弟,竟不惜在御用品上动手脚,置国体于不顾,这份心狠手辣,让他深感不安。而绵忻在此次危机中展现的冷静、缜密与顾全大局,更让他心中天平悄然倾斜。
次日,皇帝下旨:“内务府库吏监管不力,罚俸半年;涉事笔帖式革职查办,通缉归案;江南织造局督办不力,申饬警告;睿亲王世子绵忻协理事务,偶有失察,罚俸三月,以示惩戒。贡缎一案,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这道旨意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对绵忻的保护——将“贪腐”的重罪轻轻定性为“失察”,既保全了宗室颜面,又敲打了东宫,更彰显了皇帝对局面的绝对掌控。绵忻接到旨意时,正站在奉宸苑的窗前眺望文渊阁,他抚了抚怀中温润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场危机,他险胜了。
当夜,文渊阁庭院的玉树新芽再次发生变化。顶端的两点光华愈发交融,如同两颗相携的星辰,流转间散发着温和的光晕,仿佛在为绵忻的化险为夷而欣慰。负责清扫的小太监远远望见,只觉得那片角落的暖意愈发明显,却依旧不敢靠近。
东宫之内,太子听完旨意,气得砸碎了案上的青花瓷瓶。瓷片四溅,他盯着满地狼藉,对周廷儒咬牙切齿:“一次次失手!绵忻这小子,真是本宫的眼中钉!” 他来回踱步,眼中闪过狠厉,“山东那桩‘白莲余孽’的旧案,还记得吗?把他外祖父富察氏牵扯进去——前朝逆案,皇上最是忌讳,我看这次,他还能不能翻身!”
周廷儒躬身应道:“臣遵旨。”
一桩尘封多年的前朝逆案,被重新翻出,目标直指睿亲王府的外戚根基。这一次,危机不再是事务失职或品行污名,而是关乎“谋逆”的重罪,触及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绵忻能否再次化解危机?圣心在“宗室”与“逆案”之间,又会偏向何方?
夜色渐深,紫禁城的轮廓在月光下愈发沉静,可暗处的暗流,却已汹涌至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