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调查结论如同一场温和的雨,看似平息了朝堂风波——“查无实据”四字,为睿亲王府洗清了污名,匿名弹劾的御史被外放偏远州县,算是给了各方一个台阶。但所有人都清楚,经此一役,睿亲王世子绵忻已不再是那个可随意拿捏的“星象少年”。他如同一株在风雨中悄然挺立的青苗,虽未长成参天之势,却已显露出坚韧不拔的筋骨与远超年龄的沉稳。
皇帝对绵忻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微妙变化。他并未将绵忻调离奉宸苑,反而在一次宗室子弟召见中,当着众人的面,赏赐了一方质地细腻的端砚,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务实肯干,心志坚定,方是立身之本。望尔戒骄戒躁,好生磨砺。” 这既是勉励,也是一种无形的认可——承认了他的才干,也划定了“踏实历练”的定位。
太子一系表面收敛了锋芒,不再明目张胆地攻讦,暗地里的动作却愈发隐秘。绵忻在奉宸苑的差事,开始遭遇各种“意外”阻碍:预算审批迟迟不下,物料调拨频频延迟,甚至他经手的苑囿修缮工程,也总会出现“工匠疏忽”“物料瑕疵”等不大不小的状况。这些麻烦虽不致命,却如蚊蚋叮咬,牵扯着他大量精力。
面对层出不穷的刁难,绵忻展现出惊人的耐心与细致。他不再依赖下属呈报,而是亲自核对每一笔账目,顶着烈日实地勘查每一处工程细节,甚至与工匠们同吃同住,手把手指导解决技术难题。他的亲力亲为与务实态度,不仅赢得了奉宸苑上下的真心拥戴,更让那些暗中使绊子的人无隙可乘——所有可能被挑错的环节,都被他提前打磨得严丝合缝。
这一日,绵忻接到一项新差事:核查京西三处皇庄的历年账目与产出。这本是内务府常规事务,但他翻看账目时,敏锐地察觉到异常——连续五年,皇庄产出波动极小,可各项开销却逐年递增,且“用工损耗”“农具修缮”等条目含糊不清,缺乏明细。
他没有声张,带着两名可靠的账房先生,悄悄驻扎到皇庄。避开油滑的庄头管事,他直接走进田间,与老农闲谈收成;深夜点亮油灯,逐笔核对入库、出库记录。很快,真相浮出水面:庄头与管事相互勾结,虚报用工、夸大损耗,中饱私囊;更利用皇庄特权,压低周边佃户田租,再转手以高价转租,牟取暴利。
掌握确凿证据后,绵忻并未贸然处置——他清楚皇庄牵扯甚广,背后或有更深人脉。他将调查结果整理成册,附上人证物证,通过父亲永璂,以密奏形式直接呈给皇帝。
皇帝览奏后震怒,当即下旨锁拿涉案庄头、管事,抄没家产,严惩不贷;同时下旨褒奖绵忻:“明察秋毫,忠于王事,赐绸缎百匹,银五百两。” 此事虽仍属内务,却再次印证了绵忻的洞察力与实务能力,更重要的是,他选择“密奏御前”的稳妥方式,既避免了打草惊蛇,又彰显了对皇权的绝对忠诚,让皇帝愈发欣赏。
与绵忻的稳步成长相呼应,文渊阁庭院的玉树新芽也在悄然蜕变。顶端那片光华凝聚的花瓣愈发凝实,旁侧新生的光点也明亮了几分,两点光华相互辉映,使得嫩芽散发的祥和气息愈发浓郁。负责打扫的小太监偶尔远远瞥见,只觉得那角落格外温暖明亮,却慑于“圣树”威严,不敢多看多言。
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子一系见琐碎刁难无法撼动绵忻,反而让他声望渐起,终于决定动用更隐蔽、更狠辣的手段。
这一日,工部一份咨文送到奉宸苑:明年春季皇帝将举行“藉田大典”(亲耕仪式),所需祭器、农具、仪仗等物,半数由奉宸苑下属作坊承制,限期三个月内完成,不得有误。
藉田大典是关乎农桑教化的国之大典,器物若有差池,便是滔天大罪。绵忻仔细核对清单,眉头骤然蹙起——清单所列的“金丝楠木”“特制朱砂漆”等物料,数量远超往年,且要求送达日期极为紧迫,按常规流程,根本无法在三个月内凑齐。
他立刻警觉,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面命人按流程向工部申领物料,一面暗中派人调查——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想:工部库房记录显示物料充足,实际盘查却大多亏空;京城几家大的官商,近期已将此类物料“提前预订”,似被人刻意控制。
线索直指工部一位与东宫往来密切的郎中。绵忻心中了然:对方要的,就是他“限期无法交货”,届时以“懈怠大典”的罪名弹劾,让他万劫不复。
面对这几乎无解的困局,绵忻并未慌乱。他静下心来,翻阅奉宸苑百年旧档,忽然想起前几日核查皇庄时,曾在一处废弃库房的记录中,看到过“前朝遗留金丝楠木二十根,特制漆料十桶”的记载——因规格特殊,一直封存未用。
他立刻带人赶往那处位于京郊的废弃库房,推开尘封的大门,在厚厚的灰尘中,果然找到了这批蒙尘的物料。木料纹理细密,漆料色泽鲜亮,品质甚至比工部要求的还要优良!
他当机立断,请示内务府主管后,紧急调用这批物料,组织作坊工匠日夜赶工。三个月后,所有器物如期完工,送至工部验收——祭器雕刻精美,农具打磨光滑,仪仗庄重典雅,无可挑剔。
工部那位郎中见到器物时,脸色瞬间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绵忻竟能从故纸堆与废弃库房中,找到破解死局的钥匙。
藉田大典顺利举行,皇帝亲耕,文武百官随行,场面盛大。奉宸苑呈办的器物因品质精良,得到皇帝当众夸赞。绵忻再次于无声处化解危机,声望更盛。
是夜,绵忻独立于奉宸苑值房院中,仰望星空。怀中玉佩温润如玉,传来持续的暖意;远处文渊阁方向的夜空格外澄澈,他仿佛能感受到玉树新芽的跳动,两点光华在月下微微靠近,流转不息。
而东宫之内,太子盯着窗外的夜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手中茶盏狠狠掷在地上,瓷片四溅:“好一个绵忻!一而再,再而三坏本宫的事!” 他看向躬身侍立的周廷儒,眼中闪过狠厉,“看来,不动些非常手段,是除不掉这颗钉子了。去,给江南织造传信,那批‘贡缎’,可以动手脚了——记住,要做得干净,要让他百口莫辩!”
周廷儒躬身应道:“臣遵旨。”
一场针对绵忻个人品行的阴毒算计,如同暗夜中蔓延的毒藤,悄然缠绕而来。此前的刁难皆关乎事务,而这一次,直指“贪腐”“以次充好”的人品指控,一旦坐实,便会彻底毁掉他的声誉。这株日益挺拔的青苗,能否在这场直指根基的狂风骤雨中,依旧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