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缓慢上浮。
首先回归的是感觉。
柏锦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天花板上简洁却不失奢华的吊灯轮廓逐渐清晰。
这不是庄园那个她熟悉的卧室。
她生下了那个孩子。那个她曾试图扼杀,却在绝望中不得不孕育的生命。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移动身体,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闷哼出声。
“别动。”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柏锦浑身一僵,猛地侧过头。
就在床边的阴影里,一把宽大的单人沙发上,星沉浦坐在那里。
她依旧穿着挺括的衬衫和西裤,只是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袖口也随意地挽了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
星沉浦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柏锦的脑海。
在她预想中,生产之后,她或许会面对医生、护士,但绝不该是星沉浦本人,更不该是以这种...守护的姿态出现在她苏醒的第一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星沉浦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迫人的气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存在感却强烈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柏锦下意识地避开了星沉浦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孩子...”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星沉浦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薄唇微微抿起。
随后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阴影,将柏锦完全笼罩。
星沉浦俯视着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逡巡。
就在柏锦被她看得几乎要再次闭上眼时,她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恒温保育箱。
柏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
透过透明的箱壁,她看到了那个被柔软淡蓝色襁褓包裹着的身影。
她那么小,那么红,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嘟着,睡得正酣。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一瞬间,柏锦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被某种温热而汹涌的浪潮猛地冲开。
那是她的孩子。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视线变得模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抗拒,在这一刻,在那个小小的生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可以恨星沉浦,可以憎恶这个孩子的来源,但她无法否认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本身。
星沉浦小心翼翼地,用她那双手将那小小的襁褓抱了起来。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异样的谨慎。
她走回床边,将那个小小的婴儿,轻轻地放在了柏锦的枕边。
“女孩。”她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双眼紧盯着柏锦的反应。
婴儿柔软的肌肤触碰到柏锦的脸颊,带着奶香和阳光晒过般的温暖气息。
那细微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柏锦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她颤抖着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上婴儿娇嫩无比的脸颊。
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星沉浦沉默地看着她流泪,看着她用指尖无比轻柔地描摹着婴儿的轮廓,看着她眼中那无法伪装的母爱。
星沉浦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柏锦脸上的泪痕。
柏锦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想要躲开。
“别动。”她再次命令,声音不高。
她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脸颊,力道不算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锦儿,她需要母亲。”星沉浦陈述着,目光锐利地看着柏锦,“而你,属于这里。”
柏锦看着枕边安然熟睡的女儿,那纯净无暇的睡颜。母爱在她的胸腔里疯狂滋长,与绝望交织缠绕,几乎让她窒息。
她抬起泪眼,看向星沉浦,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你满意了?”
星沉浦与她对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柏锦此刻的脆弱与痛苦。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回了手。
“休息。”星沉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她转身,重新坐回了那张沙发里,恢复了之前那种沉默守护的姿态。
柏锦闭上眼,将脸微微偏向女儿的方向,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和均匀呼吸。
泪水依旧无声流淌。
她拥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她无法不去爱的生命。
母爱是她的软肋,也成了星沉浦手中,最有效的筹码。
她在泪水中,轻轻握住了女儿挥舞出一只极小极软的手指。
紧紧握住。
...
产后的虚弱如同潮水让她在清醒与沉睡的边缘浮沉。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
她下意识地第一时间侧头,确认那个小生命依旧安然地睡在旁边的透明保育床里,呼吸均匀,小拳头微微蜷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目光微转,她发现星沉浦竟然还在。她没有坐在之前的沙发上,而是站在保育床边,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沉默。
星沉浦正低头凝视着里面的婴儿,那专注的姿态,不像是在看一个新生儿,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柏锦的心微微收紧。
似乎察觉到她的苏醒,星沉浦缓缓转过身。逆着光,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醒了?”她的声音比往常似乎低沉柔和了些许。
柏锦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保育床。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
只有婴儿发出细微的咿呀声打破寂静。
忽然,星沉浦开口,声音平稳:
“名字,你想好了吗?”
柏锦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给孩子取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个权利。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沉默,星沉浦并不意外。她踱步回到床边的沙发坐下,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小小的婴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姓柏。”
跟...跟她姓?柏?
她猛地看向星沉浦,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戏谑或者某种更深层算计的痕迹。但她侧脸线条冷硬,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成分。
星沉浦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清晰:
“名字,叫知予。柏知予。”
柏知予...
柏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知予...知予...
仿佛看穿了她的茫然,星沉浦转回头,目光如同深潭牢牢锁住她,缓缓地吐出:
“知我者,谓我心忧。”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道我的人,问我何求?而知道我的人,明白我心中的忧愁。
星沉浦是在说...这个孩子?还是...在说她?
讽刺感让柏锦胃里一阵翻腾。她想笑,却扯动了腹部的伤口,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眼角生理性地沁出泪花。
星沉浦静静地看着她因疼痛而流泪的模样,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进一步的解释。
她只是那样看着柏锦,眼神复杂难辨。
柏锦别开脸,避开她那令人窒息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看着保育床里安然酣睡的女儿。
“柏知予...”她终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
星沉浦听到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暮色渐深的窗外,侧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