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如织,欢声笑语充斥在这个精心构建的消费天堂里。
而在三楼一家奢侈品店外的休息区长椅上,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仿佛与这片热闹隔绝开来。
舟自横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
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装,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像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过往人群。
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了不远处那家极简风格的门店门口。
她看到了星沉浦带着柏锦从店里走出来。
星沉浦的手自然地搭在柏锦的腰间,微微侧头听着柏锦说话,冷峻的侧脸线条在看向身边人时,会奇异地柔和下来。
而柏锦,仰着脸,眼睛里盛着光,那是一种全然信赖的幸福。
舟自横的目光在那张纯净快乐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被留在店门口,如同被遗弃的宠物般的身影——小溪。
小溪还僵硬地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黑色的卡片。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塌陷,刚才强装出来的温顺和镇定已然崩溃。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悲伤,除了舟自横。
她静静地看了小溪一会儿,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更像是一种...评估。
片刻后,她缓缓站起身,像一个普通的、偶然路过的游客,步伐不紧不慢地朝着小溪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小溪面前,停下。
阴影笼罩下来,小溪才恍惚地抬起头。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悄然滑落的泪水晕开,眼底带着茫然和未散的痛楚。
舟自横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宽大的运动裤口袋里,摸出了一包干净柔软的纸巾,抽出一张,默默地递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平常,没有过多的表情,就像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失意人随手施予的善意。
小溪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气质有些阴郁陌生的女人,下意识地接过了纸巾,低声道:
“...谢谢。”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没什么,”舟自横的声音平淡,没有什么起伏,她甚至没有看小溪,目光仿佛随意地落在前方空处,“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好像不太开心。”
这句话很轻,没有任何攻击性,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小溪强撑的伪装。
她的眼眶又红了,慌忙用纸巾擦拭眼角,哽咽着说:“没...没有不开心。”
舟自横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那双三白眼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人心。
“是吗?”她极轻地反问了一句,不等小溪回答,便像是自言自语般,视线转向星沉浦和柏锦离开的方向,“她们看起来,很般配。”
小溪的身体猛地一颤,顺着舟自横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星沉浦微微俯身,在柏锦耳边低语,柏锦脸上立刻飞起红霞,笑容羞涩而甜蜜。
那画面,美好得刺眼。
“是啊...”小溪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她很宠她...和我,不一样。”
舟自横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小溪,眼神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宠?”她轻轻重复了这个字,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全部。”
小溪怔住,不解地看着她。
舟自横却没有解释,她的视线落在小溪紧紧攥着的那张黑色副卡上,语气依旧平淡:
“能拿到这个,说明她至少...还记得你。”她顿了顿,像是无意地补充,“不过,有了更放在心上的人,以后...恐怕连这点记得,也会慢慢淡了吧。”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得小溪头晕目眩。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逃避,不愿深究。
此刻被眼前这个陌生人如此直白却又仿佛不带任何主观恶意地点破,那血淋淋的现实几乎让她窒息。
“我...我没想那么多。”小溪慌乱地低下头,声音微弱,“我现在这样...能偶尔看到她,就...就很好了。”她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很好?”舟自横微微歪头,帽檐下的眼睛注视着小溪,那目光平静,“真的好吗?看着她对别人笑,为别人倾尽温柔,自己却连靠近都需要勇气,只能拿着一点施舍,躲在角落里偷偷难过...这样,真的很好吗?”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没有任何煽动性,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小溪的眼泪再次决堤,她用力摇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舟自横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我没有...我没有想破坏什么...”她哭泣着辩解,这是她内心最后的坚守,也是她对自己位置的最后确认。
“破坏?”舟自横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词,她轻轻笑了一下,“感情这种东西,如果是坚不可摧的,外人又怎么能破坏得了呢?”
她看着小溪迷茫又痛苦的脸,继续说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辛苦。守着一点点随时可能消失的施舍,提心吊胆,还不如...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来得轻松。”
拥有了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要痛苦千百倍。
舟自横不再多说。
她看着小溪眼中挣扎、恐惧、不甘最终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所取代,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有些种子,只要种下,自然会生根发芽。
她像是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重新拉低了帽檐,遮住自己所有的表情。
“擦擦眼泪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淡,“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往来的人流。
只留下小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被泪水浸湿的纸巾,和那张冰冷的黑色卡片。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不甘的勇气,突然从心底滋生出来。
她不要再这样卑微地等待施舍,不要再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微光彻底熄灭。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哪怕只是让那个女孩知道,星沉浦的世界,并非只有她看到的那么纯粹光明。
她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心脏狂跳。
但这一次,恐惧之外,还有一种扭曲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在悄悄萌芽。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眼泪,拿出粉饼快速补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