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的尸体被抬走,那股刺鼻的盐卤味儿好像还粘在院子里,散不掉。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临走前那眼神,跟针似的扎在我身上,有可怜我的,有看笑话的,更多的,是猜疑。我站在院子当间,手脚冰凉,脑子里乱哄哄的,像塞了一团乱麻。
力力吓坏了,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小脸煞白,仰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恐惧:“娘……奶奶……死了吗?他们为啥把奶奶抬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吗?”
我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不出来。我能咋跟孩子说?说你奶奶不想活了,自己喝了毒药?这话太残忍,我说不出口。我只能拍着他的背,哑着嗓子说:“力力不怕……有娘在……”
可我心里怕得要命。我知道,这事儿没完。王桂花这一死,像是捅了马蜂窝,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果然,没消停多大一会儿,院门就被人“哐当”一声踹开了!那动静,吓了我和力力一跳。
我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沉。是张左腾和王小丽两口子!他们肯定是听到信儿,赶过来了。
张左腾一脸凶相,眼睛瞪得像铜铃,进门就四处扫视,像要吃人。王小丽跟在他屁股后面,脸上倒是没多少悲伤,更多的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明和刻薄。
“娘呢?!我娘呢?!”张左腾吼了一嗓子,声音震得院子里的灰都往下掉。
没人应他。西屋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炕上躺着眼神呆滞的张左明,和角落里饿得直哭的小花。
张左腾几步冲进西屋,看到炕上像根木头似的张左明,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他一把揪住张左明的衣领,把他从炕上拖了起来,摇晃着,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张左明!你个废物!你他妈是怎么看家的?!娘怎么就死了?!你说!是不是你气的?!啊?!”
张左明像个破布娃娃,被他晃得东倒西歪,眼神还是空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嘴角甚至流下点口水。
张左腾见他这副死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没头没脑地就往张左明身上砸!“砰!砰!”的闷响声,听得我心惊肉跳。
“我让你装死!我让你不管事!娘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张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张左腾一边打一边骂,下手狠极了。
张左明被打得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但还是不还手,也不说话,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我看不下去了。虽然我恨张左明,可看他现在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被自己亲兄弟这么往死里打,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我冲进西屋,想拉开张左腾:“你别打了!他都那样了!你打他有什么用!”
张左腾猛地甩开我,力气大得我差点摔倒。他红着眼睛瞪我:“滚开!我们老张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就在这时,王小丽扭着腰走了进来。她没去管打人的丈夫,反而围着我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那双吊梢眼里闪着算计的光,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哟,香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娘怎么就……想不开了呢?”她故意把“想不开”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心里一紧,知道正题来了。
王小丽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却让屋里每个人都能听见:“我说香香,娘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啥不该做的事,把娘给逼急了?”
她这话,像把软刀子,直接往我心口上扎!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王桂花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
我气得浑身发抖,血往头上涌:“王小丽!你放什么屁!娘是自己喝的盐卤!关我什么事?!”
“自己喝的?”王小丽嗤笑一声,撇撇嘴,“娘为啥要自己喝盐卤?总得有个缘由吧?前几天我还看见娘跟你说话,好好的,怎么转眼人就没了?香香,不是我说你,娘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你是不是跟她吵嘴了?还是……说了啥难听的话?”
她这是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啊!我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她鼻子骂:“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刺激她了?她自己不想活了,到处问人怎么死,村里谁不知道?!你们当儿子儿媳的,平时不管不问,现在人死了,跑来装孝子贤孙,还想赖我头上?!”
张左腾听见我们吵,暂时放开了张左明,也冲我瞪眼:“吴香香!你嚷嚷什么?!我娘死了,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整天摆着张死人脸,给我娘气受?!”
他们两口子,一唱一和,把矛头对准了我。好像王桂花的死,全是我的错。
我看着他们那副丑恶的嘴脸,再看看炕上被打得鼻青脸肿、依旧麻木的张左明,还有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花,心里那股憋了太久的怒火和委屈,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放你娘的狗屁!”我豁出去了,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空气,“你们还有脸问我?!张左腾!你和你老婆,以前是怎么对娘的?是怎么对这个家的?抢粮食、占屋子、推孩子下水沟!你们干的那些缺德事,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往娘心口捅刀子?!”
我转向王小丽,眼睛喷火:“还有你!王小丽!你整天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恨不得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娘死了,你们不掉一滴眼泪,反而跑来打人、讹人!你们还是不是人?!”
我越说越激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但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和绝望:“这个家,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活活逼散的!小凤被逼死了!娘被逼死了!左明被逼疯了!现在你们还想逼死我吗?!来啊!有本事把我也弄死!看看老天爷长没长眼!”
我像头发疯的母狼,嘶吼着,把这些年积压的仇恨和苦水,全都倒了出来。张左腾和王小丽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拼命,被我的气势镇住了,一时愣在那里。
院子里,只剩下我的哭骂声,小花的哭声,和张左明压抑的呻吟声。
混乱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王桂花的死,像一根导火索,把这个家最后一点遮羞布也烧没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仇恨、推诿和绝望。
我看着这一地鸡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家,真的烂到根了,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