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朝堂为是否出兵,如何应对而争论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之际,来自雪域高原的又一记重锤,以最跋扈的方式,砸碎了朝堂所有的犹豫与算计。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竟在此刻,再次派出了使者。这一次,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委婉措辞。
使者立于太极殿上,面对大唐天子与满朝文武,面无惧色,声音生硬地转达了松赞干布的原话,那话语简短如刀,冰冷而充满威胁:
“公主不至,我且深入。”
八个字。
字字如惊雷,炸响在巍峨的殿堂之中!
“公主不至,我且深入”——若不大唐公主下嫁,吐蕃铁骑便将长驱直入,不再止步于松州!
这不是请求,甚至不是谈判,这是赤裸裸的讹诈与战争通牒!是将大唐的尊严与和亲政策,彻底踩在脚下,用刀锋抵住咽喉的挑衅!
刹那间,整个太极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先前还引经据典、力陈不可轻启战端的文臣们,尤其是民部尚书戴胄等人,所有关于国库、关于民力、关于长远利弊的谏言,都被这八个字噎在了喉咙里,面色涨红,继而变得苍白。
在这等毫不掩饰的武力威胁面前,任何“持重”、“安抚”的言论,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怯懦。
而龙椅之上,一直静听争论、喜怒不形于色的李世民,此刻终于勃然变色!
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帝王的威压与怒火如同实质般席卷大殿,双目之中寒光凛冽,直视那吐蕃使者,声音冰寒彻骨:
“蛮夷之辈……安敢如此!”
这声怒喝,如同信号。早已按捺多时的武将勋贵们,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陛下!”程知节第一个出列,声如炸雷,须发皆张。
“蛮夷猖獗至此,竟敢殿前威胁天子!此等奇耻大辱,唯有鲜血可洗!臣请为先锋,必斩此獠使,再踏平逻些城(吐蕃都城),擒那松赞干布来献!”
“臣附议!”
“陛下,战吧!”
“誓灭吐蕃,扬我国威!”尉迟敬德、李积等一众将领纷纷怒吼请战,群情激愤,战意沸腾。
先前朝堂上关于钱粮的顾虑,在此刻国家尊严遭受最直接践踏的愤怒面前,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主和的文臣们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敢出声劝阻。戴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长叹一声。
他知道,松赞干布这句话,已彻底堵死了所有“怀柔”、“拖延”的可能。
战,已成为唯一的选择,不仅是为边陲,更是为这个帝国的脸面与脊梁。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激愤的武将,掠过沉默的文臣,最终落在那昂然而立、隐含倨傲的吐蕃使者身上。所有的权衡,所有的顾忌,在这一刻都被凝聚成冰冷的决断。
他不再需要任何争论,不再需要任何铺垫。
“传旨。”李世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不思王化,屡悖恩义,今更陈兵边陲,狂言胁朕,实属罪大恶极,天人共愤!朕恭行天罚,岂容跳梁!”
他目光转向武将班列,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
“命,兵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总领讨吐蕃军事!”
“命,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辅佐侯君集!”
“即日整饬兵马,调拨粮械,率精兵五万,开赴松州!务必要挫吐蕃凶锋,扬大唐天威!朕,要看到松赞干布的请罪表,放在这太极殿上!”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侯君集与其余将领大步出列,甲胄铿锵,抱拳应诺,声震屋瓦。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侯君集低头沉下,抬眼与太子李承乾隐晦对视一眼后露出的一抹笑容。
旨意既下,再无回转余地。战争的齿轮,开始以最高的效率轰然转动。
兵部的信使四出,调兵符令飞往各地军府;户部、工部连夜核算钱粮、督造军械;长安城外,各大军营点将聚兵的鼓角声,一日紧过一日。
消息如风般传遍长安,先前朝堂争论的焦灼,瞬间被大战将至的紧张所取代。
市井坊间,人心惶惶,有热血青年踊跃欲投军,有商贾担忧商路断绝,更有无数家庭为即将远征的子弟忧心忡忡。
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城,空气中都开始弥漫起一股硝烟与热血混合的复杂气息。
………
松州城头,风声猎猎,卷动着旌旗与戍卒衣甲。
韩冲正亲自督率兵卒民夫,加固城防,搬运滚木擂石,修补被秋风吹蚀的垛口,空气里弥漫着土木尘埃与紧张的气息。
刺史刘璧却顾不得城头风大,捏着一封书信,脚步急促,脸色铁青地寻了上来。
见到韩冲,他将手中信纸几乎怼到对方面前,声音因愤怒而发颤:“韩将军!你看看!这便是嶲州刘伯英给的回信!真真气煞老夫!”
“老夫原以为他同是为国守边,当知唇亡齿寒,必会全力来援!
岂料……岂料竟只拨了区区些许粮草辎重,便想将我等打发了!这……这简直是隔岸观火,坐视不救!”
韩冲接过信,快速扫了几眼,那信上措辞客气,言及嶲州防务亦重、兵员粮械筹措不易云云,支援确仅限于部分粮草,对出兵之事只字未提。
他看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咧嘴笑了笑,将那信纸随手折起,拍了拍刘璧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臂:
“刘使君,消消气,消消气。您这年纪,可禁不住这般动怒,万一气出个好歹,这松州城防、民政庶务,让韩某一个大老粗如何兼顾?”
他半劝半拉地将刘璧往城下引,“走走走,城头风大危险,流矢无眼,咱们下去说。嶲州有嶲州的难处,或许……另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考量。”
刘璧被他连劝带拉,怒气未消,却也知城头非议事之地,只得跟着往下走,嘴里仍忍不住念叨:
“有何难处?吐蕃二十万大军压境,此乃国难!还有什么比这更要紧?他刘伯英……”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嘶鸣由远及近。
一名浑身尘土、甲胄染血的斥候被搀扶着冲上甬道,几乎是扑倒在韩冲面前,嘶声道:
“将军!紧急军情!吐蕃大军已于两个时辰前开拔!先锋骑兵距我松州已不足五十里!主力步卒携攻城器械紧随其后,烟尘蔽日!”
空气瞬间凝固。
韩冲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骤然消失,眼中锐光爆射,如同嗅到血腥的猛虎。刘璧的抱怨也戛然而止,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终于来了!”
韩冲低吼一声,再无闲情安抚同僚,转身对传令兵厉声道:
“传我将令:所有民夫即刻下城,交由刺史府安置!各营将士,全部就位!弓弩上弦,滚木擂石就位!斥候再探,一刻一报!”
“刘使君!”他转向还在发愣的刘璧,语气短促有力,“城防交给韩某!粮草民夫,城内治安,百姓安抚,就全拜托您了!大战在即,粮草绝不能有失,城内绝不能乱!”
刘璧被这骤然而来的战讯与韩冲的气势一激,倒也压下了对嶲州的愤懑,深知此刻已是生死关头,重重一点头:
“将军放心!老夫这就去办!松州城,与将军共存亡!”
两人再无废话,一个大步流星重返城头最高指挥处,一个撩起袍角疾步下城,奔向刺史府。
松州城,如同一张瞬间绷紧的弓弦,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几乎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嶲州军营。
中军大帐内,冯璋刚刚听完最新哨探的禀报,面色沉静如水,但按在案几上的手背,青筋微微隆起。
“吐蕃主力,确已越过边界,直扑松州方向。前锋速度极快。”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情报,帐内亲信将领皆屏息凝神。
王玉瑱的回信尚未送到,但冯璋心中已有定计。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
“传令:亲卫营、前锋营、山地营,即刻集结,检查兵甲器械,备足五日干粮,枕戈待旦,静候本将军令!
其余各营,加强戒备,守好嶲州各隘口,谨防吐蕃分兵或南诏异动!”
冯璋虽然此刻还没收到王玉瑱的回信,但他眼神坚定,暗想道:“松州必救。不仅因唇齿相依,更因公子……绝不会坐视吐蕃如此猖獗。”
他相信,以王玉瑱的见识与魄力,绝对不会对吐蕃大举进犯松州无动于衷。战略上,松州对于嶲州的屏障作用毋庸置疑。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公子的指令抵达时,能第一时间做出最迅速、最有效的反应。
嶲州军营中,号角声起,精锐集结,刀枪映着寒光。
一边是松州城下即将爆发的血战,一边是嶲州军营内引而待发的锋镝,西南边陲的天空,战云密布,雷霆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