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妖异的紫意,仿佛是滴入纯黑墨池的一点毒药,瞬间将吞月投影的本质彻底扭曲。
它不再是单纯的月之阴影,而更像一个拥有了自我意志的……活物。
殿堂之内,顾玄对此恍若未觉。
他依旧端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时间被抽走了骨骼,软塌塌地瘫在原地。
光线凝固成了琥珀,将飞扬的尘埃永远封印在半空。
殿外,那轮本应缓缓西沉的残破血月,此刻也像一幅被钉在天鹅绒幕布上的劣质油画,纹丝不动。
整座镇魔殿,连同它笼罩的方圆百里,都从这个世界的“天轨律动”中被强行剥离,坠入了一片无法被任何法则定义,无法被任何神明感知的“无名之隙”。
这里是世界的夹缝,是时间的坟场。
顾玄瞬间明悟。
这便是“终祭”剥离轮回契约后,最直接的反噬与代价。
他斩断了与“天牧场”的根源联系,这方天地便不再承认、不再知晓他的存在。
从这一刻起,他无法再被任何预言卜算,也无法再被任何命运标记。
他成了真正的“无名者”。
但自由的代价是昂贵的。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镇魔殿的核心,那座支撑着一切伟力的万法池,其中的能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近乎枯竭。
所有模块都为了维持这“静默状态”而进入了强制休眠。
他被困住了。
“我不要庇护……”顾玄低语,眼中没有丝毫惊慌,只有冰冷的算计,“我要……穿界。”
他抬起左手,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红中带着淡金的心头血。
这滴血并未落下,而是悬浮而起,缓缓飘向他面前那面漆黑的天牧铜镜。
“嗤——”
心血触碰到镜面的刹那,如烙铁入水,发出一声轻响。
在绝对死寂的环境中,这声音仿佛是宇宙初开的第一声啼鸣。
镜面剧烈波动,沉寂的【炼化】核心,被他以自身本源强行唤醒!
就在此时!
“轰隆!”
一声巨响,主殿的大门禁制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裂,三层防御法阵接连爆碎!
夜曦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显然是强行破禁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一踏入殿内,身形便是一个趔趄,仿佛从奔流的江河瞬间踏入了凝固的冰层,巨大的惯性差让她几乎摔倒。
她惊骇地看着周围这片万物静止的诡异景象,最终目光死死锁定了王座上那个唯一的“活物”。
“你疯了!”夜曦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她脚下的巫血滴落在地,竟灼烧出滋滋的声响,并迅速蔓延成一个复杂的阵图,徒劳地试图唤醒被静止困住的现实流速。
“你斩的是你的宿命,烧的却是整个南荒的根基!血月虽是诅咒,却也镇压着此界亿万年来积累的无尽怨念!现在压制消失了,它们正在活过来!”
她指向殿外,声音愈发凄厉:“焚风崖下已经出现了‘哭墙’!那是数万年来死在那里的冤魂执念凝成的活物!它正在吞噬一切靠近的生灵,壮大自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大殿坚硬的地面突然拱起、裂开,一道粘稠如黑油的触手撕裂砖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如毒蟒般猛然射向夜曦的后心!
是心油残渣!
是之前被镇压的无数诡物怨念的集合体!
在外界怨念的呼应下,它们竟在镇魔殿内部孕育出了新的“怨胎”!
夜曦美眸一寒,反手一袖,磅礴的巫力瞬间将那触手震得粉碎。
可她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骇然发现,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竟像有了生命般开始剧烈蠕动、拉伸,仿佛要从地面上爬起来,脱离她的本体!
然而,面对这一切,顾玄依旧不动如山。
他甚至没有看那怨胎和异变的影子一眼,任由更多的黑油触手从地底涌出,疯狂地撞击着镇魔殿的内壁,发出沉闷而无声的碰撞。
他在等。
等那枚戴在他右手食指上的,由顾昭残魂所化的无铭黑戒的回应。
终于,戒指上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震动,一道断断续续、仿佛隔着万古岁月的残念,直接在他的神魂深处响起:
“……静默……是门……不是……牢……”
“当年……我们……卡在……门外……”
门!不是牢!
顾玄眼中精光爆射!他瞬间顿悟!
原来如此!
这“静默状态”不是囚笼,而是镇魔殿真正“离轨”后,才能开启的穿界之门!
历代的“承业者”,那些与他长着同一张脸的失败者,他们不是败于力量不足,也不是败于智谋不够,而是他们从未能让这座殿堂真正意义上地脱离此界天道,他们只是在规则内挣扎,自然永远也找不到规则外的门!
而现在,顾玄以自身和顾昭为祭品,完成了这前无古人的一步!
他正站在穿越无尽虚空,直抵“倒悬之城”的唯一窗口期内!
“开启育兽园,最底层。”
顾玄冰冷的神念,瞬间传遍整座休眠的殿堂。
“释放三十六具‘清道夫’尸傀——我要它们,带着我的气息,走出去,替我试路。”
命令下达,育兽园最深处的地穴轰然开启。
三十六具身披残破黑袍、身形枯槁的尸傀,缓缓升起。
他们空洞的眼眶中跳动着幽蓝的魂火,身上散发着腐朽与邪恶的气息,他们都曾是顾玄亲手镇压炼化的幽境邪修,如今被命丝串联,组成了一座移动的“代行之阵”。
它们踏出镇魔殿,在外面那片万物静止的世界中,竟诡异地行走自如!
只因它们身上承载着的,是顾玄在被此界“遗忘”之前,所留下的最后一丝“存在烙印”!
它们是这个静止世界里,除了顾玄和夜曦之外,唯一能被“规则”识别并允许移动的异类!
三十六具尸傀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向焚风崖的方向。
当第一具“清道夫”踏上焚风崖边缘的瞬间,它前方的空间突然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紧接着,尸傀的身躯在涟漪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崩解,仿佛被岁月之水瞬间冲刷了千万年。
但在它彻底化为飞灰的前一刹那,它空洞的眼眶中,猛地射出一道信息流,跨越空间,精准地传回了镇魔殿主殿的铜镜之上!
画面闪现!
千里之外,云海翻腾。
一座宏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城,正头下脚上地倒悬于九天云海之上!
无数琼楼玉宇如巨大的钟乳石般垂下,散发着亘古而神圣的威压。
而在那巨城的巍峨城门之上,赫然雕刻着九道与“逆天九祭”如出一辙的古老祭纹!
顾玄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抬起手,戴着无铭黑戒的食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随着第三声叩击落下,那笼罩一切的“静默状态”,被他主动解除了。
刹那间,声音如开闸的洪水倒灌而入!
风声、怨魂的哭嚎声、能量的流动声……万千声响在同一时间爆炸,仿佛整个世界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风起,云涌。凝固的血月继续它西沉的轨迹。
夜曦闷哼一声,现实流速的突然恢复让她气血一阵翻涌,而她的影子也瞬间恢复了正常。
与此同时,南荒各地的废墟与幸存者营地中,数十名之前对吞月投影顶礼膜拜的狂月教派余孽,突然齐齐惨叫一声,抱着脑袋痛苦倒地。
他们七窍中流出黑色的血液,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句冰冷的话语:
“别拜它……它不吃香火,吃的是你们的记忆。”
原来,在刚才的静默状态下,镇魔殿的意志虽然沉睡,但已经开始自主捕食的吞月投影,如同回巢的野兽般,自动开始“消化”那些与它建立了信仰连接的精神烙印!
顾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主殿之顶。
他抬起手,对着天空遥遥一召。
“嗡——”
那轮悬于天际的漆黑圆环——吞月投影,发出一声震慑神魂的嗡鸣,如接到敕令的鹰犬,瞬间撕裂长空,来到顾玄面前。
这一次,顾玄不再压抑它的形貌,任由它疯狂膨胀,从最初的百丈,扩展到千丈、万丈!
它不再是一个圆环,而是化作一尊形态模糊,仅仅是存在就足以扭曲光线的黑暗巨神,一张足以吞噬天地的巨口在它身躯中部缓缓裂开。
顾玄将那面映照出倒悬之城的天牧铜镜,猛地按入投影的额心!
“从今往后,你不叫影。”
他冰冷的声音,仿佛是为这尊新的魔神加冕。
“你叫‘清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铜镜彻底融入其中,黑暗巨神的双目中,陡然燃起两团妖异的紫色火焰!
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然转向南方!
沿途所过,所有跪倒在地,试图向这“新月之主”祈求庇佑的生灵,无论人族还是异兽,尽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
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虔诚的那一刻,而后整个身体如沙雕般风化,所有的精气神、记忆、乃至存在本身,都被吸入那道虚无的巨口之中。
无痛,无血,只剩一具具空壳,无声地倒在地上,化为尘埃。
夜曦站在下方,遥遥望着那尊黑暗巨神向南荒腹地碾压而去,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她指尖一颤,一滴巫血不由自主地凝结,在空中画出一道凄美的血纹。
她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遏制的颤栗与茫然:
“你不是破局者了……”
“你是……新的灾厄之源。”
而在遥远的南荒边境,与无尽海的交界处,一座名为“听潮崖”的岛礁之上,腥咸的海风正吹拂着数百名身着血色长袍的教徒。
为首的一名头领,双瞳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猩红,他高举着一枚由未知生物脊骨制成的法杖,正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主持着一场古老的“唤灵祭”。
他狂热的呼喊声,被呼啸的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伪月当空,窃我神辉!恭请……恭请沉睡于深海之渊的……真月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