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恨水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吹来的一阵风，不带丝毫温度，却能冻结人的魂魄。
“跪下领死。”
这四个字，如四座无形的山岳，随着那三道元婴、一道金丹巅峰的恐怖威压，一并砸落。
“咔……咔嚓……”
最先承受不住的，是刚刚被修复了一半的“藏天”大阵。九枚作为阵眼的宗门重宝，其上刚刚亮起的符文光路，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的蛛网，一根根地崩断。林家的首席阵法师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仰头便倒，七窍之中，已渗出细密的血丝。
他身边的几名阵法师，亦是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这不是斗法，这是天倾。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刚刚还洋溢着劫后余生狂喜的青玄宗弟子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随即，被一种极致的苍白所取代。他们手中的法器，前一刻还高高举起，象征着新生与希望；这一刻，却有许多“当啷”一声，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声响。
王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想站直，想握紧手中的长剑，可那股源自高天的威压，却像亿万根钢针，刺入他的每一寸骨骼，压迫着他的每一条经脉。他的双腿，不听使唤地弯曲，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坚硬的青石板，被砸出两片蛛网般的裂纹。
他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天空。那四道身影，如同亘古便存在于那里的神魔，俯瞰着他们这些在泥泞中挣扎的蝼蚁。
绝望。
一种比上次天道宗大长老来袭时，浓烈千百倍的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灌入他的肺腑，让他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不止是他，他身边的师兄弟，那些刚刚还与他一同高喊“万死不辞”的同门，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有的失声痛哭，有的双目失神，有的则死死咬着嘴唇，任由鲜血从嘴角流下，也不肯发出一丝懦弱的悲鸣。
萧天宇瘫坐在不远处，他本就心神崩溃，此刻在这股威压之下，更是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痴痴地望着天空，又望向那道唯一还站得笔直的青色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荒谬到极点的可笑。
他曾经，竟妄图用世俗的权势与情感，去挽回这样一位存在？
他连站在她面前，仰望她所面对的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吴掌门……”林枫的声音，艰涩无比。他脸色煞白，体内灵力像是被冻结的河流，运转得极为困难。他身后的林家众人，状况比青玄宗弟子好不了多少，但也都是苦苦支撑，随时可能崩溃。
吴玄没有回答他。
老者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过度充血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红。他的腰，被那股威压压得越来越弯，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压垮。
可他，终究没有跪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从储物袋中，抽出了一柄剑。
那是一柄很普通的法剑，青玄宗历代掌门的佩剑，剑身上甚至还有几处修补过的痕迹，灵光黯淡。
吴玄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重重地插在自己身前的土地里，用这柄剑，支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平静和决然。
他环顾四周，看着自己那些跪倒在地，满脸绝望的弟子们，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口了。
“都……站起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弟子的心上。
王忱等人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个用剑支撑着身体，宁折不弯的佝偻背影。
“我青玄宗，自开派祖师起，立派千年，虽未曾辉煌，但也从未向任何人……屈膝！”
吴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悲壮。
“今日，宗门或亡，我等或死。但即便是死，也要站着死！”
“都给我……站起来！”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一声嘶吼。
王忱的眼中，猛地爆出一团亮光。是啊，太上长老没有跪，掌门没有跪，他们……凭什么跪着等死？
他怒吼一声，双手撑地，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对抗着那股威压。骨骼碎裂的声响自身体内部传来，他却不管不顾，颤抖着，一点一点地，重新站直了身体。
“站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所有的青玄宗弟子，都像是被这一声吼惊醒的困兽，他们通红着双眼，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强行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他们捡起地上的法器，结成一个又一个残破的战阵，用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姿态，遥遥指向天空中的神魔。
林枫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深吸一口气，同样拔出长剑，对着身后的林家人喝道：“林家听令，与青玄宗共存亡！”
“共存亡！”
林家的子弟们，亦被这股悲壮的气氛所感染，齐声怒吼。
两股弱小的，却决不屈服的意志，汇聚在一起，竟让那股从天而降的恐怖威压，都为之微微一滞。
云层之上，方恨水身旁的一名元婴长老，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一群不知死活的蝼蚁，死到临头，还想演一出壮烈戏码？宗主，让属下出手，一掌便可将这山头，连同这些虫子，一起抹平。”
方恨水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下方那道青色的身影。
从始至终，只有她，在那股足以让元婴初期都感到心悸的威压下，站得笔直，神色未变，甚至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
仿佛那毁天灭地的威压，于她而言，不过是拂面的清风。
“你，不怕死？”方恨水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
凌云溪缓缓抬起眼帘。
她平静的目光，越过吴玄，越过林枫，越过那一张张悲壮决然的脸，最后，落在了天空之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道宗宗主脸上。
她的金丹，在碎裂与重凝之间，已经完成了某种本质的蜕变。它不再是单纯的灵力凝聚物，而是与她的混沌神脉，与她那丝属于神界至尊的本源神魂，初步融合在了一起。
如今，它更像是一枚……道种。
一枚蕴含着混沌与空间法则的，独一无二的道种。
因此，元婴期的威压，对她而言，确实与清风无异。
她看着方恨水，看着他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漠然，看着他身后那三位气息强大的帮手，忽然，她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很淡，在这肃杀如铁的氛围中，却显得无比刺眼。
“死？”
她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入了方恨水和他身后三位强者的耳中。
“我只是在想……”
她顿了顿，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无人能懂的，仿佛看着跳梁小丑般的戏谑。
“你们天道宗，倾巢而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赶来青玄宗……集体投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