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自石门缝隙中渗透出的金光,并不刺眼。
它像一滴融化的蜜,缓慢而执着地淌入这片被绝望浸透的夜色。光芒所及之处,空气中因空间扭曲而残留的狂暴因子,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过,瞬间变得温顺平和。先前被震得东倒西歪、灵光黯淡的阵旗,在这金光的照拂下,竟也重新稳定下来,其上破损的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修复着。
“这……”一名林家的阵法师失神地伸出手,仿佛想去触碰那流淌在空气中的光。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因为强行稳固大阵而翻腾不休的灵力,正在被这股力量安抚、梳理。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至高无上的韵律,超越了灵力,超越了法则,仿佛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缕生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着那道石门。
绝望的死寂被打破,取而代 ???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敬畏与期盼的沉默。
吴玄和林枫站在最前方,两人的呼吸几乎都已停滞。他们能感觉到,洞府内那股一度消失的生命气息,不仅回来了,而且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某种惊人的蜕变。
就在这万众瞩目、落针可闻的时刻,一阵急促的破风声自远方天际传来。
“警戒!”负责外围巡逻的王忱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数十名青玄宗弟子立刻结成战阵,法器出鞘,目光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如今的青玄宗,已是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们绷紧神经。
很快,一头神骏非凡的飞云兽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那是一头纯白色的三阶灵兽,羽翼丰满,姿态优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寻常宗门或家族所能拥有。
飞云兽在距离主峰百丈远的地方缓缓降落,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青年,从兽背上一跃而下。
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破坏了那份往日的从容与高傲。他甫一落地,目光便越过严阵以待的青玄宗弟子,死死地锁定了后山洞府石门上,那一道愈发明亮的金色缝隙。
是他,萧天宇。
“萧天宇?”王忱认出了来人,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中的警惕迅速被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敌意所取代,“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身后的青玄宗弟子们,在看清来人面容后,也纷纷露出了相同的神色。如果说天道宗是让宗门险些覆灭的仇敌,那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将他们的太上长老推入深渊,引来这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
若非他当年退婚羞辱,太上长老又怎会背负“废物”之名,受尽白眼?若非他与凌飞雪勾结,太-上长老又怎会在炼丹大会上被迫展露锋芒,引来天罗殿的觊觎,乃至后续天道宗的窥探?
一环扣一环,追根溯源,此人罪无可恕。
“滚出去!”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青玄宗不欢迎你!”
“忘恩负义的小人!你还有脸来!”
愤怒的声讨此起彼伏,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向萧天宇。
萧天宇的身体僵了僵,锦袍下的手掌攥得死紧。他预想过会被刁难,却没想到这些昔日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末流宗门弟子,敢用如此直白的方式羞辱他。
换做以前,他早已拂袖而去,甚至会给这些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可现在,他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对着王忱,竟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位师兄,在下萧天宇,今日前来,并无恶意。只为……求见凌云溪姑娘一面,当面赔罪。”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也带着一丝刻意压制后的沙哑。
王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但眼中的厌恶却丝毫不减:“赔罪?萧少主说笑了。我们太上长老现在没空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太上长老。
这四个字,让萧天宇的心又是一抽。从凌姑娘,到太上长老,这称谓的变化,本身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我带来了赔礼。”萧天宇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两个玉盒。
第一个玉盒打开,一株通体如雪,散发着森森寒气的莲花静静躺在其中,浓郁的灵气几乎化为实质,正是那株千年雪莲。
第二个锦盒更为贵重,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打开,一抹柔和的蓝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那枚雕刻着“凌”字的冰心琉璃佩,静美如初。
“这是千年雪莲,有固本培元,疗愈神魂之效。还有这枚玉佩……是当年的信物。我知她或许不屑一顾,但这代表我萧家的歉意。还请师兄通融,让我见她一面,哪怕……哪怕只是在洞府外,磕头谢罪也好。”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已带上了一丝哀求。
周围的青玄宗弟子们看着那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千年雪莲,有价无市。那枚玉佩更是中品灵器,足以让一个二流家族倾家荡产。
这个萧天宇,是下了血本了。
然而,王忱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不为所动:“你的东西,我们太上长老看不上。我再说一遍,请回。”
“你!”萧天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屈辱与怒火在胸中交织。他毕竟是萧家少主,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之际,吴玄与林枫缓步走了过来。
“吴掌门。”萧天宇看到吴玄,如同看到了主事之人,连忙上前,再次躬身,“晚辈萧天宇,特来向凌……”
“不必说了。”吴玄抬手打断了他,老人浑浊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片看透世事后的疲惫与淡漠,“你的来意,我们知道了。你的心意,我们也看到了。但是,没用了。”
没用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羞辱都更让萧天宇心寒。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追问,“吴掌门,我知道我错了,我萧家也错了!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来弥补!只要凌姑娘肯给我一个机会!”
林枫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萧天宇。他忽然觉得,这个曾经让自己感到压力,甚至有些嫉妒的对手,此刻看来,竟是如此可悲。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真的错过了。不是用多少天材地宝,说多少句“对不起”,就能换回来的。
吴玄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让他彻底死心。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仿佛自九天之外飘来的女子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声,压过了所有人的心跳声。
“焚。”
只有一个字。
焚。
声音的源头,正是那道金光流溢的石门。
是凌云溪的声音!
她醒了!
吴玄和林枫浑身剧震,脸上同时涌起难以抑制的狂喜。
而萧天宇,在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便看到吴玄的脸上,那抹狂喜迅速被一种决然的冷酷所取代。
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着他手中捧着的两个玉盒,屈指一弹。
一缕微弱的,看似毫不起眼的灵火,飘飘忽忽地飞了过去。
在萧天宇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朵小小的火苗,落在了千年雪莲之上。
没有剧烈的燃烧,没有爆开的灵气。那株足以让金丹修士疯狂的千年至宝,就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初雪,无声无息地,迅速消融,化为一缕青烟。
紧接着,火苗又跳到了那枚冰心琉璃佩上。
这件中品灵器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光芒都未曾泛起,便与那名贵的锦盒一起,在火焰中,化为了最细腻的飞灰。
风一吹,便散了。
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萧天宇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那随风飘散的灰烬,脑中一片空白。
她甚至,不愿意见自己一面。
她甚至,不屑于亲自动手。
她只是隔着一道石门,用一个字,就将他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歉意,所有的补偿,他最后的尊严与希望,焚烧得干干净净。
这比一千句,一万句的辱骂,都要来得更彻底,更伤人。
那不是恨,也不是怨。
那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将他视为尘埃的……无视。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萧天宇口中喷出,洒在他身前洁白的锦袍上,像一朵朵瞬间绽放又迅速枯萎的,绝望的红梅。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没用了……真的……没用了……”
就在他心神崩溃,摇摇欲坠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自后山传来。
所有人骇然回头。
只见那道紧闭了数日的灵泉洞府石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那道金色的光芒陡然暴涨,将整座青玄宗主峰都笼罩在一片神圣而威严的金色光海之中。
紧接着,厚重如山的石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一个修长的,被无尽金光包裹的身影,正一步一步,从那深邃的黑暗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