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三桂率领关宁铁骑如暗夜雷霆般扑向战场缺口的同时,西罗城外,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包围圈内,最后的惨剧正走向高潮。
高第和班志富残存的部队,约两万余人,此刻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前有王良智八千重甲步兵如铜墙铁壁般步步紧逼,每一步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和死亡;后有窦开远率领的一万闯军长枪兵死死封住了退路,锋利的枪尖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寒光,彻底断绝了他们后撤的可能。左右两侧,则是重新合拢并加固的闯军车阵,如同巨大的铁桶,将他们牢牢困在这片方圆不过三里的死亡地带。
“没有退路了,弟兄们,跟这群铁疙瘩拼了!”高第此刻已是血染征袍,头盔不知丢在何处,头发散乱,状若疯魔。他挥舞着已经砍出无数缺口的腰刀,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他知道,多尔衮、吴三桂的援军或许来了,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必须靠自己撑过这最黑暗的时刻。
班志富更是凶悍,他丢掉了已经损坏的一柄铁骨朵,双手紧握着剩下的一柄,双眼赤红如血,对着身边同样疲惫不堪、目露凶光的汉军旗精锐吼道:“天助兵的儿郎们,让这些闯贼看看,什么是咱辽东好汉的血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随我冲——”
绝境,往往能激发最原始的血性。
这两万多陷入重围的士卒,其中不乏真正的百战老兵和亡命之徒。在求生无望、退路已绝的情况下,一股“困兽之斗”的疯狂气息,如瘟疫般在残军中迅速蔓延开来。
“拼了!”
“左右是个死,拉个垫背的!”
“杀啊——”
绝望的咆哮声此起彼伏。残存的高第军士卒,无论是装备相对精良的汉军旗兵,还是那些只剩下一股狠劲的乡勇,此刻都抛弃了最后的恐惧和侥幸。他们抓起身边任何能称为武器的东西——卷刃的刀、断裂的长枪、甚至是捡起的石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主动朝着正稳步碾压而来的王良智重甲方阵,发起了自杀式的反冲锋!
一时间,人潮汹涌,声浪震天。
这股绝望的反扑,竟然爆发出一种惊人的气势,仿佛要凭着一股血气,将眼前那堵钢铁城墙冲垮。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残酷。
面对这汹涌而来、看似凶猛的人潮,王良智重甲方阵的反应,冷静得令人心寒。
“立定,御!”王良智冰冷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依旧简洁、平稳,不带一丝波澜。
“轰!”八千铁足如生根般稳稳钉在地上,巨大的方阵瞬间停止前进,稳如泰山。
“盾!”各级军官齐声嘶吼。
“哈!”第一排、第二排的重甲步兵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暴喝,将手中那面面沉重无比的巨盾猛地向前一顶,盾牌下沿深深嵌入被血水泡软的泥地,瞬间连接成一道密不透风、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钢铁盾墙,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极小,长枪难入。
“砰!砰!砰……哐啷!”
高第军自杀式的冲锋,狠狠地撞在了这道钢铁盾墙上。那场面,如同海浪拍击礁石。
冲在最前面的士卒,瞬间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筋骨欲裂,口喷鲜血。更多的人收势不及,撞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却无法撼动其分毫。偶尔有悍勇者试图用刀斧劈砍盾牌,却只在厚重的铁皮和木板上留下几道浅痕,溅起几点火星。
这堵盾墙,不仅物理上坚固,更带给冲锋者一种心理上的绝望感——它冰冷、沉默、不可摧毁。
而真正的杀戮,紧随其后。
“刺!”王良智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
几乎在撞击发生的同一瞬间,从第一排、第二排盾牌的预留缝隙中,以及第三排重甲步兵的头顶上方,无数柄四尺余长的沉重阔剑,如同毒蛇出洞,又似机器般精准,猛地疾刺而出!
这些重剑的运用,并非江湖人士的灵巧招式,而是战阵之上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有效的——直刺!
依靠着士兵强大的臂力和腰腹力量,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剑尖,以点破面。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瞬间连成一片,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撞在盾牌上、或者试图从缝隙中攻击的高第军士卒,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格挡或闪避动作。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闪烁着寒光的、宽阔的剑尖,在自己瞳孔中急速放大,然后轻易地——
刺穿单薄的棉甲、陈旧的皮甲!
甚至直接捅穿简陋的木质盾牌。
最终,狠狠地扎进他们的胸膛、腹部、咽喉、面门……
宽阔的剑身造成的创口巨大而狰狞,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血槽中狂飙而出。被刺中者往往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便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软软地倒了下去,瞬间毙命。
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高第军的士兵,无论是兵器长度、甲胄防护、还是单兵力量与配合,都与王良智的重甲步兵存在着代差般的差距。他们的攻击,无法破开对方的铁甲;而对方的每一次刺击,都精准而致命。
李铁柱,这名普通的闯军重甲步兵,机械地执行着命令。顶盾,感受着盾牌上传来的撞击力,微微下沉卸力;突刺,手臂稳定地将重剑从盾牌缝隙中送出,感受到剑尖传来的穿透感,然后迅速收回。
他甚至不需要去看战果,因为下一秒,就会有新的敌人撞上来。他的目光冰冷,透过面甲的缝隙,只能看到一片混乱的人影和不断飞溅的鲜血。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顶盾、突刺、收剑,再顶盾……周而复始,活脱脱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第二队,上前,轮替!”王良智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下达轮换命令。前排的士兵迅速后撤,由后排精力充沛的士兵顶上前,继续保持盾墙的完整和刺击的力度。整个方阵如同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杀戮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稳步地向前碾压。
高第军的反扑,在这台钢铁机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的勇气和血性,除了让尸体堆积得更高、让鲜血流淌得更多之外,无法改变任何结局。尸体一层层地堆积在重甲方阵的前方,几乎要形成一道矮墙,反而阻碍了后续冲锋的同伴。
“放箭,放箭射他们!”有高第军的军官绝望地嘶吼着。
零星的箭矢从后方射出,落在重甲方阵的盔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却如同挠痒痒一般,根本无法穿透那厚重的铁甲。偶尔有箭矢幸运地射中面甲缝隙或关节处,却也难以造成致命伤,反而激起了重甲步兵更凶残的杀戮欲望。
“掷!”王良智再次下令。
一部分重甲步兵从腰间取下短柄飞斧或铁骨朵,利用臂力猛地掷出!这些沉重的投掷武器在空中划过致命的弧线,狠狠地砸进高第军密集的人群中。
“咔嚓,噗啊!”
骨头碎裂声、惨叫声顿时响起。飞斧和骨朵轻易地砸碎了无甲或轻甲士兵的头颅、肩膀,造成可怕的伤亡。这中程打击更是加剧了高第军的混乱。
战斗完全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高第军成片成片地倒下,伤亡数字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五千、七千、一万……包围圈在缩小,活着的人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互相践踏致死的人甚至比被敌人杀死的还要多。
鲜血早已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形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色泥沼,滑腻得让人无法站稳。
高第本人,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又勉强支撑了一刻钟。他亲眼看着班志富在连续砸翻两名重甲步兵后,被三柄同时刺来的重剑击退,他身侧的亲卫全部战死。
高第回头一看,自己身边的亲卫也一个个倒下,最后,一柄不知从何处刺来的重剑,轻易地穿透了他身旁最后一位亲卫那破损的胸甲,从后背透出。
高第的心已经死了,他眼中带着无尽的不甘、悔恨和茫然。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自己的大军全完了,几乎剩不下哪怕一个人……班志富那也全完了,汉军旗一万余人几乎也要全部战死!
眼见形势危急,高第军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抵抗意志。崩溃,如同雪崩般发生。还活着的人彻底放弃了抵抗,哭喊着、尖叫着,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内乱窜,然后被稳步推进的重甲方阵无情地碾碎、刺死。
当王良智的重甲方阵最终推进到包围圈的另一端,与窦开远的长枪兵汇合时,整个包围圈内,已经几乎看不到一个站立的高第军士卒了。
只有最后不到三千人,紧紧围着高第和班志富,围锁成一个护卫圈,所有乡勇和汉军旗兵士披头散发,人人满身血污,眼神呆滞惊恐,看着王良智那如鬼魅般的大军,就像是一群活阎王!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高第和班志富大军,除了仅剩的这三千不到兵士,以及极少数幸运儿倒在尸堆中装死或许逃过一劫外,绝大部分都变成了这片土地上冰冷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和内脏的恶臭,几乎形成了有形的雾气,笼罩着这片刚刚结束屠杀的土地。
王良智缓缓抬起手,示意停止前进。八千重甲步兵,如同按下暂停键的机器,瞬间静止。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甲叶摩擦声,再无其他。他们沉默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黑色的铁甲被粘稠的血液完全覆盖,在火把的光线下反射着暗红色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们就像是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军团。就这样愣神地盯着蜷缩在中间那不到三千的高第和班志富军队。
作为沙场宿将,王良智知道,此刻不是彻底灭绝高第的时候,他知道外围的吴三桂马上就要来了,此刻不是和高第这最后的兵士殊死搏斗的时刻,这时候,退开的效果,远比逼上去好太多,说不定,那高第自己就崩溃投降了!
王良智透过面甲,冷漠地扫视了一眼这片由他和他的部下亲手制造的死亡地域。他的眼神,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没有丝毫的波动。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立刻有军官开始大声下令:“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原地警戒!”
战斗结束了。
一场计划中的残酷歼灭战,以闯军重甲步兵的绝对胜利而告终。
刘宗敏的“饺子”,馅料十足,而且包得严丝合缝。
然而,就在这片屠杀场的边缘,那被重新撕开、尚未来得及完全封死的缺口处,滚滚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那马蹄声是如此密集,如此狂暴,仿佛带着碾碎一切的能量。
吴三桂的关宁铁骑,终于杀到了!
王良智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投向那蹄声传来的黑暗方向。面甲之下,无人能看见他嘴角微微勾起的那一丝冷酷的弧度。他等吴三桂很久了,王良智早就想试试,用自己这八千重甲步兵,到底能不能抗一下这关外悍勇的关宁铁骑!
而远处的刘宗敏,也倒是毫无慌张之色,他看到吴三桂大军汹涌而来,方才已让窦开远加强防线修固,并派传令兵区传信王良智,要他不要硬来,试着到车、盾军阵后找机会再出击!但刘宗敏知道,直接对上关宁铁骑,是王良智久久的愿望,今日都到这地步了,王良智多半会直接死磕,硬碰硬去检验一下关宁铁骑的成色。
刘宗敏倒是没有对王良智有任何担心,他知道自己麾下这悍将的战斗力,更对那八千人均六尺的重甲步卒有绝对自信——在刘宗敏心里,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可能很厉害,但要和自己的重甲步兵精锐对上,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想着,刘宗敏也倒不再担忧王良智,而是转身对传令兵说道:“去啊,告诉郝摇旗、马世耀,准备好了,决战要开始了!”
顿了顿,刘宗敏补充道:“告诉他两,按照预定计划,给老子一举吃掉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今晚,老子要去山海关睡觉,哈哈哈哈——”
真正的硬仗,最后的决战,马上开始!
刘宗敏的计划里,是很美好的——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轻松擒拿吴三桂了!
但,吴三桂的身后,那八万余满蒙八旗精锐,很快就会给刘宗敏带来天大的意外,带来致命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