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重归凤座,羊脂玉腕搁在紫檀木扶手上,指节叩击的声响在殿内沉沉回荡,如暗棋落盘。她眼底凝着化不开的霜色,声音冷得透着寒气:“年世兰若当真诞下皇子,年氏一族的权势便如烈火烹油。这李自徽,若真是年家埋在太医院的暗子,本宫定要在他根基未稳之时,搅碎这盘死局,绝不容他们得偿所愿!”
殿内侍立的宫女捧着叠得齐整的卷宗,膝行至地时锦裙簌簌发抖,声音细若蚊蚋:“回娘娘,李太医的履历……实在清白得无可指摘。他由地方督抚举荐入宫,师从前朝妇科圣手苏景堂,早年在民间行医时,也只以救死扶伤为念,从未与任何权贵有过牵扯。”
宜修猛地探身,一把夺过卷宗,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时力道甚重,几乎要将纸页戳破。从李自徽的出身籍贯,到入宫后的每一份脉案记录,甚至他每月递交给太医院的药材清单,都记得详实分明。可她逐字逐句翻遍,竟连半分可寻隙的错处都未曾找到。
“他为年世兰诊脉的记录,日日不缺,脉相描述与其他太医的复核结果分毫不差,就连开的安胎方子,也都是最温和的八珍加减,无半分偏性。”宫女的声音压得更低,连头都不敢抬,“连……连他私下的行踪都查了,除了太医院与翊坤宫,便只在自家宅中静居,从未与年府之人有过半次私会。”
宜修将卷宗狠狠掷在地上,纸页纷飞如雪,散了满地狼藉。她死死盯着地上的字迹,胸口剧烈起伏,凤冠上的东珠都随之震颤:“怎么会没有错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偏能让用了十年欢宜香的年世兰怀上龙裔,他怎可能干干净净!”话音顿落,她眼底骤然闪过一抹狠厉,如寒刃出鞘:“定是他藏得太深!继续查!查他的家人亲眷,查他入宫前救治过的每一个病患,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与年家勾连的证据!”
“青樱姐姐送到这儿就好啦,前头便是额娘的储秀宫了。”十三岁的淑和公主爱新觉罗·云霏,颊边还带着少女特有的梨涡,语气清甜得像浸了蜜。她是欣贵人承宠后便怀上的娇宝,自小便在蜜罐里长大,连半分委屈都未曾受过。
青樱望着她眼底无忧无虑的光,脸上的黯然神伤怎么都藏不住,指尖狠狠绞着素色绢子,绢面的樱花都被揉得变了形。她眼底漫上一层薄雾,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怅然:“我……我不想回景仁宫。那里除了姑母和剪秋姑姑,我谁也不认得。可姑母为何叫我入宫,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云霏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像被冻住的春日桃花。她曾听额娘随口提过,青樱格格入宫是为了帮皇后稳固乌拉那拉氏的地位,那时她只当是宫人嚼舌根的戏言,没承想竟是真的。少女心直口快,当即攥住青樱的手,语气急切:“可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皇阿玛都在为我选婿了,我这就去求皇阿玛,或是找华贵妃为你做主!”
“别去!”青樱猛地拉住她,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指尖冰凉得像浸了雪水,“姑母若是知道了,定会责骂我们的!”
“皇阿玛都多大岁数了!皇额娘也太狠心了!”云霏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满心都是不忍,话里忍不住带了些愤愤不平。
“青樱妹妹……你等等!”
两人闻声回首,只见四阿哥弘历正快步跑来。他身着一袭宝蓝色锦袍,袍角绣着的流云纹用金线勾勒,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间墨色玉带束出挺拔身姿。只是他额角沁着薄汗,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支翡翠发钗——碧色玉料莹润通透,正是青樱日常佩戴的那支。“你的翡翠钗落在廊下了,我……我替你拾来的。”说罢,他的目光落在青樱脸上,耳尖竟悄悄染了层绯色,像落了桃花瓣。
“臣女谢……多谢四阿哥。”青樱的脸颊瞬间红透,指尖刚触到翡翠钗的微凉,便慌忙接过转身想走,仿佛那玉料烫人一般,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我知道四哥一直喜欢你!”云霏忽然跺脚喊道,一句话像惊雷般炸在殿外,让青樱硬生生定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手里的翡翠钗都险些滑落。
“你……你胡说什么!”青樱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紧钗柄,冰凉的玉料硌得掌心生疼,“四阿哥已经在和富察家的小姐议亲了!”
“你我彼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怎会不知我的心意?”弘历上前一步,宝蓝色锦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他语气骤然郑重,眼底是藏不住的执拗,像认定了猎物的少年郎:“富察家的女儿,我不喜欢。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乌拉那拉·青樱一个人。”
“臣女与您不过只是在漱芳斋听戏时见过三四面,算什么青梅竹马!纵使能说上几句贴心话,可姑母的旨意,我不能违抗。”青樱用力咬住唇角,逼回眼角的湿意,目光落在掌心的翡翠钗上——那曾是她最爱的饰物,此刻却像坠着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富察家的小姐身份高贵,端庄持重,本就是作为四阿哥嫡福晋的不二之选。”
“旁人的心意我不喜欢那又如何!你等着!我这就去求皇阿玛!”弘历见她执意推开自己,急得额上青筋都露了几分,宝蓝色的身影转身便跑,仓促的脚步声在宫道上渐渐远去。青樱望着他消失在宫墙拐角的方向,脚像灌了铅般挪不动半步,只能攥着那支翡翠钗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玉料上,顺着碧色的纹路,晕开一小片湿痕,像落在雪地的红梅,转瞬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