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娘刚跨进正屋门槛,一股寒气便顺着衣缝往里钻。瓜尔佳氏夫人斜倚在铺着玄狐裘的榻上,手里银柄团扇明明无风,却仍慢悠悠晃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用眼角那道冷光扫了她个正着。
她忙屈膝躬身,腰弯得几乎贴到膝头,声音压得像蒙了层棉花套子:“妾身给夫人请安。”
“哟,这不是顾妹妹吗?”瓜尔佳氏夫人突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尖细,比窗缝里漏进来的寒风还刺人,“我当你得守着你那惹祸的女儿哭到天黑呢,怎么有空来我这正屋晃悠?是想求我在老爷面前替文鹂说情,还是来借府里的银子,给兆佳家填那漕运的窟窿啊?”
顾小娘指尖攥得素帕起了皱,头垂得更低,鬓边珠花轻轻晃动:“夫人说笑了,妾身只是……”
“只是什么?”瓜尔佳氏夫人猛地打断她,团扇“啪”地拍在膝头,锦缎裙摆都震得发颤,“只是觉得府里太平日子过腻了,想给咱们瓜尔佳氏添点乱?你自己瞧瞧,文鹂嫁过去才多久?就纵容着兆佳福凌动漕运的银子——那是能碰的东西吗?如今年希尧在暗处盯着咱们的错处,宫里文鸳又被降了位分,府里本就焦头烂额,你倒好,偏生让你女儿闹出这档子事,是想把整个家族都拖去午门砍头吗?”
这话像刀子,直扎得人胸口发闷。顾小娘嘴唇动了动,刚想辩解,又被瓜尔佳氏夫人抢了话头:“别跟我提什么‘文鹂管不住夫婿’!我看啊,是你这做娘的没教好!平日里只知道在后院琢磨怎么描眉画眼讨老爷欢心,连女儿的品行都不管——如今出事了,倒想起往我这儿跑,怎么?是觉得我好说话,还是觉得老爷能护着你们娘俩一辈子?”
顾小娘眼圈泛了红,却死死咬着下唇没让眼泪掉下来,只哽咽着赔罪:“是妾身失职,往后定好好管教文鹂……”
“管教?”瓜尔佳氏夫人嗤笑出声,眼神里满是讥讽,“等你管教好,咱们府里的门槛怕是都要被官差踏平了!行了,别在我这儿碍眼,要找老爷求情就赶紧去,省得晚了,连你那宝贝女儿的命都保不住!”
顾小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躬身退出去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得发僵,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刚推开书房门,便见鄂敏正对着墙上悬着的漕运舆图皱眉,指尖反复点在运河沿岸的标记上。她忙掐了掐小臂,逼出两行清泪,“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伏在鄂敏脚边哭得浑身发颤:“老爷恕罪!都是妾身没教好文鹂,竟让她纵着夫婿干这般掉脑袋的事,如今连累府里,妾身万死难辞其咎啊!”
鄂敏闻声抬头,见她哭得发髻都散了些,鬓发黏在泪痕斑斑的脸上,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伸手将她扶起,语气里满是心疼:“快起来,仔细冻着。此事与你何干?福凌那小子贪财顽劣,性子打小就定了,哪里是文鹂一个妇道人家能劝得住的?别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顾小娘被鄂敏扶起时,顺势轻轻靠在他臂弯里,指尖还带着些微颤抖,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可老爷,文鹂毕竟是我生的。如今兆佳家出了这等事,若真连累了瓜尔佳氏,妾身就是被千刀万剐,也赎不清这罪过啊。”她说着,又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那几滴眼泪掉得恰到好处——既显委屈,又不狼狈,反倒衬得她眉眼愈发柔弱。
鄂敏握着她的手,只觉掌心冰凉,想起往日里顾小娘的温顺体贴,再对比前厅里瓜尔佳氏的急躁刻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你也别太自责。福凌那小子贪心不足,是他自己撞在年希尧的枪口上,跟文鹂、跟你都没关系。”他顿了顿,拉着顾小娘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才沉声道,“我已让人去盐运司递了话,先把案子压个三五日。不过关键还得看福凌能不能识趣——你回头让文鹂多劝劝他,把吞进去的银子吐出来一半,送去给李大人,再把账目改得干净些,或许还能有转机。”
顾小娘连忙点头,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思量,轻声道:“老爷考虑得周全,妾身明日一早就让文鹂照做。只是……”她抬眼看向鄂敏,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宫里文鸳小姐那边,真的不用再想想办法吗?毕竟她如今只是答应的位分,在宫里怕是连说话的分量都没有。往后府里若再有事,连个递话的人都寻不到,终究是不稳妥。”
这话正好戳中鄂敏的心事,他眉头瞬间又拧成了结,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发出沉闷的声响:“文鸳的事我也愁。她性子太急,偏要去触太后的霉头,如今被降了位,皇后那边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她。我已让人给她捎了信,让她在宫里安分些,少掺和那些争斗,先保住性命再说——等这边漕运、盐运的事稳住了,我再找机会托人给她递些奇珍异宝,看能不能让皇上记起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