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刚转了一圈,顾轩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哄闹。
不是警笛,也不是对讲机的杂音,是人声——老头老太太扯着嗓子喊,夹着哭腔,还有塑料凳被踢翻的脆响。他猛地收手,侧身贴墙,耳朵抵住门缝。
“我的养老钱!说好下个月拿利息的!”
“屏幕上还在播呢,说是今天最后一天认购!”
顾轩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定格在早上七点十八分。他袖口那串檀木珠还沾着江枫的血,干了,发黑,蹭在衬衫上像一块陈年墨渍。
他没多想,转身就往安全通道走。脚步刚踩上台阶,裤兜里的电话震了一下。
不是短信,是加密语音。
他单手划开,贴到耳边。
陈岚的声音压得很低:“王金强名下的‘稳盈养老基金’,刚刚在城西菜市场电子屏上线推广。远程操控,后台Ip跳了六次,源头查不到。但资金流……三个月前就开始转移,目的地是澳门一家赌场旗下的空壳公司。”
顾轩脚步一顿。
“老张头那三十万?早转去澳门洗码了,还能回来?”——这句话昨天夜里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现在又冒出来,带着录音里那种漫不经心的冷笑。
他懂了。
这不是跑路,是清仓。
把剩下的窟窿,用老百姓的养老金填。
他加快脚步冲出大楼,拦了辆路过的小黄车,直奔城西。路上手机不断震动,是技术组发来的截图:菜市场那块电子屏,正在循环播放一个穿唐装的老头微笑点头的画面,底下滚动字幕写着“月息3%,国家扶持项目”。
荒唐得让人想笑。
可他知道,没人会笑。
尤其是那些攥着存折、排了一夜队的大爷大妈。
车停在菜市场门口时,人群已经围成了锅盖。
十几个老人挤在屏幕下,有人举着身份证要登记,有人拿着合同撕了又粘,粘了又撕。一个小姑娘站在摊位上喊:“这是非法集资!别信!”话音没落,就被一个穿马甲的大妈推了下来,差点摔进鱼摊的水盆里。
顾轩拨开人群走进去,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点开那段录音。
他把音量调到最大。
“老张头那三十万?早转去澳门洗码了,还能回来?”
全场瞬间安静。
几秒后,炸了。
“谁?谁说的?”
“我合同都签了!钱昨天打过去了!”
一个白发老太太突然扑上来,抓住他胳膊:“小伙子,你说的是真的?我儿子在工地摔断腿,就指着这钱做手术……”
顾轩没挣脱,也没安慰。他只是举起手机,对着天空,让摄像头扫过整片人群。
“我现在直播。”他说,“全省都能听见。这段录音,是省纪检委备案的原始通话记录。说话的是王金强财务主管,时间是今年三月十五号,地点在拱北口岸附近的一家茶楼包间。”
人群骚动更剧烈了。
有人开始打电话,有人翻合同,有个老头直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念叨着“房子卖了啊……就为了买这个……”
顾轩目光扫过四周。
二楼。
茶馆包厢的窗帘拉了一半,缝隙里有光闪了一下。
绿的。
像翡翠。
他知道是谁在看。
秦霜没露脸,但她一定在录。录这些人的表情,录他们的愤怒,录顾轩怎么点燃这场火——然后,她会在今晚的新闻通稿里写:“个别人员煽动群众情绪,制造社会恐慌。”
他不怕。
他往前一步,站上卖豆腐的台子,声音沉下去:“你们以为这是投资?这是抢劫。他们连个公司注册地都没留真地址。你们打过去客服电话,接线员在菲律宾。”
“那我们怎么办?钱能拿回来吗?”有人喊。
“报警。”顾轩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更多人知道真相。”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录音上传到本地民生论坛,标题只写了一句:“王氏养老基金,资金已转澳门洗码,请所有投资人立即止损。”
点击发送。
不到十秒,评论区爆了。
“我爸刚投了八万!”
“我舅妈昨天取了二十万定金!”
“我在群里看到通知,说今天加额限量,赶紧来排队……”
顾轩看着滚动的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翻出另一个群——全市社区网格员联络群,三百多个基层干部在线。
他打字:【所有人,立刻转发这条帖子。附上一句话:这不是理财,是骗命。】
发送。
两分钟后,回复如雪崩。
“已转发街道办公众号。”
“社区喇叭马上广播。”
“我带人去老年活动中心贴通知。”
他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
这时候,楼下突然冲上来三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头的那个拿着扩音器:“各位居民请注意!这是正规备案项目!刚才那段录音是恶意剪辑!请大家不要轻信谣言!”
顾轩冷笑。
他认得这人,王金强公司的公关总监,上个月还在电视上吹“打造银发经济新标杆”。
他没动,而是再次打开手机,拨通那个从不存名的号码。
三秒后,对面传来机械变声处理过的声音:“说。”
“菜市场南门第二根电线杆,底部有U盘。里面是这家公司全部代销网点名单,包括私下给社区主任返点的账目。十分钟内,发给市监局、金融办、纪委信访室,抄送五个本地大V。”
“明白。”
挂了电话,顾轩看向那个还在喊“正规项目”的男人,忽然提高嗓门:“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你们公司在开曼群岛的注册编号?”
那人一愣,脸色变了。
“不敢说?因为根本没备案。”顾轩一步步走近,“你们连私募牌照都没有,凭什么吸储?凭那些老人一辈子攒下的棺材本?”
人群再次沸腾。
有人开始追着那三个西装男要说法,有人拿出手机拍车牌,有个老大爷抡起拐杖砸向电子屏,啪一声,画面黑了。
可就在那一瞬,顾轩眼角余光看见——
二楼包厢的窗帘彻底合上了。
只有那枚翡翠蝴蝶,在最后闭合的缝隙里,反射出一道冷光。
他知道,她走了。
但他不在乎。
他跳下台子,走到那个蹲在地上哭的老太太面前,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阿姨,您合同带来了吗?”
老太太哆嗦着手递过来。
顾轩翻开第一页,指着签名栏:“您看这里,写的不是‘投资协议’,是‘捐赠协议’。您捐的钱,法律上不叫存款,叫自愿赠与。”
老太太瞪大眼:“啥意思?”
“意思就是——”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们拿走您的钱,不用还。”
老太太浑身一抖,手里的纸哗啦掉在地上。
顾轩没捡。
他站起来,环视四周还在躁动的人群,大声说:“今天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把所有证据交到专案组。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金额、转账记录,我都记下来了。”
“我顾轩,市发改委项目督查科,手机号公开。你们随时可以找我。”
说完,他掏出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下号码,递给旁边一个小贩:“麻烦您贴墙上。”
小贩愣了下,接过笔,认真抄了一遍,贴在了肉摊的价目表旁边。
顾轩转身要走,却被一群人围住。
“我咋报案?”
“我能告他们诈骗吗?”
“我老伴不知道这事,我回去怎么说?”
他一个个回答,语气平稳,没有敷衍。
直到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技术组的消息:【U盘已送达,三方签收。另外,监控显示,茶馆包厢十分钟前离开一名女性,穿黑色旗袍,未露脸,但肩部影像分析匹配度92%。】
顾轩盯着那行字,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檀木珠。
他知道她听到了。
他也知道,这一把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脚边。
可他不在乎。
他抬头看向菜市场顶棚的铁皮,阳光透过破洞照下来,落在他肩上。
他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低声说:“从现在起,所有受害者的资料,统一归档,编号‘民火-001’。我要让这笔账,一笔一笔,全都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