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秋。
一道圣旨解了苏晚疾的禁令,再踏出镇北王府的那一刻,恍如隔世。
“公公怎么称呼?”苏晚疾指着候在一旁的传旨公公。
那人年岁不大,却能担起传旨的重任,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便是跟前红人的干儿子。
传旨公公恭敬的行礼道:“奴才王良,王爷叫奴才小良子便是。”
姓王啊,如今皇帝跟前姓王的红人可不多,她正巧知道一个。
“掌印太监王允礼可是你干爹?”
“劳王爷还记得干爹,实在是干爹的福分。”
果不其然,是个红人的干儿子。
王允礼,那位随侍在姜琢玉跟前的精明老太监,见人三分笑,笑里藏着软刀子。
难怪总觉得这小太监有点故人之姿,合着是故人他干儿子啊!
苏晚疾站在镇北王府大门前,瞧着挂着红绸的大箱子一箱箱流水般往府里送。跟着王良一同来的太监正一箱箱清点。
“这看着不像宫里的赏赐,谁送来的?”
她被禁足便是一个警示,没道理解禁了还送些赏赐来,这不得把先前那些人气死?
她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素未蒙面过的人名来,可转瞬又打消了念头,这念头属实有些猖狂了。
“回王爷,是摄政王送来的,恭贺王爷重获自由之身。”
苏晚疾冷笑一声,还真是一点都不猖狂。
“王爷可需要奴才退回去?”王良躬身请示道。
今个儿在来镇北王府的路上,便被镇南王府的长风管事请进了镇南王府。他连摄政王的面儿都还未见到,便随着一队长龙般的箱子又请出了王府。
长风将一沓厚厚的礼单交到他手上,并一袋丰厚的酬劳,留下一句分量颇重的嘱咐——镇南王府全部的家当都在这里了,还请公公务必小心谨慎,若是镇北王实在不愿意收下,便送回王府。
王良是个人精,他当下便品出了其中深意——将礼箱送回王府。
“退?退什么?”
送上门的东西,哪有往外推的道理,这多不给人面子!
“小良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摄政王有如此心意,我如何能驳了他的面子?他位高权重,多少人敬他、畏他,我如何能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落下个令人嗤笑的名头?”
苏晚疾见王良死水一般平静无波的脸上破出一道裂痕,不给他一丝回旋的余地。
“黔叔——笔墨伺候!”
苏晚疾深怕王良跑了,将人一路拽回府里。黔叔早早备下笔墨,四尺长卷铺开,压上镇纸,就等苏晚疾潇洒挥墨。
苏晚疾一气呵成写下四个大字——大展宏图。
“裱起来,某让王公公久等了!耽搁了王公公的正事,你们有几个脑子可以掉。”
苏晚疾还握着笔,依次点过屋中候着的人。
王良汗如大豆,捏着衣角,颤抖着手擦拭去汗水:“王爷这话严重了……”
黔叔动作快的人,当即指挥着下人将书房中挂着的字画取了下来,卸下画框,将“大展宏图”装裱了起来。
“辛苦王公公大老远的跑一趟,有劳王公公去给摄政王回禀时带上这副回礼。”
黔叔一挥手,下人连忙将“大展宏图”塞进跟随王良一同前来的太监手中。
“镇北王府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你看我这还有一大群人指着我养活,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便将此物赠予王爷,礼轻情意重。”
苏晚疾向前一步,朝着虚空之处行叉手礼,眼神坚定无比。
“苏某在此恭祝摄政王,大展宏图,大鹏展翅。”
不等王良开口,苏晚疾又迅速对黔叔令道:“还不恭送王公公出府!可别耽误了王公公的正事!”
黔叔也是上到,明面上是热情引路,实际上是把人一路往外撵,嘴里还念叨着些诸如“公公辛苦了”,“公公前途无量”等屁话。
将人一送出府,黔叔立刻松手,退回门内朝着王良挥手:“王公公慢走,有空常来。”
话音刚落,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王良看着紧闭的王府大门,又看看小太监手中扛着的“大展宏图”,暗自咽了口唾沫。一阵秋风吹过,背后泛起一阵寒凉之意,他方才惊觉,自己自是大汗淋漓。
小太监扛着字画,局促不安,低声询问:“王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王良眼神晦暗不明,落在字画上思索片刻,淡淡开口:“抬去镇南王府。”
黔叔一直待在门后并未离开,收起那副热情的模样,背着手万分严肃。
直至听见马车滚滚响起的声音,他才一路匆匆赶回书房。
礼箱通通被扛了过来,礼箱之间空出一条小道以便行走。
苏晚疾正踩着箱子边缘,伸手摆弄着箱子中的金银珠宝。她双手戴着各色镯子、珠串。脖颈上更是火彩夺目,衬得整个人流光溢彩。
“黔叔,您来的正好,我瞧着这些成色都不错,找个行家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黔叔并未答话,他粗略的扫视过跟前几个箱子,下人极有眼力的为他将箱子打开。
黔叔随手拿起一个瓷瓶,花纹底座一一查看,连续查看了五六个,便让人将箱子合上。
“这里头混了御赐之物,还得待一一查验后,方可买卖。”
苏晚疾并未把这事放心上,摆弄着首饰回应道:“您处理了便好,能卖的便卖了,卖不出去的便留着。若是典当行敢收,送典当行去也成。钱财清点一番,一同送北疆去。”
苏晚疾顿了顿,又道:“找些不值钱的,不醒目的留下,一同送去北疆,给女娃娃们添个妆。若实在没有便找人去采买些。”
苏晚疾退下一身珠宝,扭了扭发酸的脖颈与手腕。
“倒是让我享受了一把,被钱财压的喘不过气的滋味。”
黔叔闻言展眉一笑,人也随之柔和了几分:“王爷若是有喜欢的不妨留下一两件,总归是需要一些撑撑场面的。”
“您让我挑属实是为难我了,我可是哪个都舍不得卖出去,黔叔定夺便是。”
苏晚疾背着手看着满院珠宝,忽然间想起些什么:“不是说摄政王穷得叮当响,哪来的这些东西?”
黔叔沉默片刻,他可不信这么荒唐的话,但耐不住眼前穷的叮铃哐啷响的苏晚疾信啊。
他沉默半晌,缓缓道:“财不外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