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优解
夜色浓稠，老旧居民楼下的路灯挣扎着吐出昏黄的光晕，将两条拉长的影子投在坑洼的水泥地上。
林晚仰着头，看着逆光中傅璟深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提出的“交易”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早已混乱不堪的心湖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契约女友？
帮她摆平所有麻烦？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荒谬得让她想发笑。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本能涌起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警惕与抗拒。
她猛地向后撤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钝痛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傅先生，”她的声音因紧绷而沙哑，带着明显的敌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昨晚才第一次见面，你对我一无所知，凭什么提出这种交易？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
她紧紧盯着他，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找出哪怕一丝戏谑或算计。但没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笃定得令人心寒。
傅璟深对于她的抗拒似乎毫不意外。他没有逼近，只是站在原地，双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从容，仿佛这里不是破败的巷口，而是他掌控的会议室。
“一无所知？”他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林晚，二十五岁，古画修复师，养父林建国，欠下‘金盛财务’连本带利一百万高利贷，催收期限，最后三天。”
他每说一句，林晚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信息被他用那种毫无感情的音调平铺直叙出来，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将她完全看穿的羞辱感。
“至于你的过去……”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下意识攥紧的拳头，那里面隐藏着连她自己都想遗忘的秘密，“一个需要刻意伪装、连持枪习惯都要小心翼翼掩盖的过去，价值恐怕远不止一百万。”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了！
不仅仅是高利贷，他连她最深的恐惧，她拼命想要埋葬的根源，都一清二楚！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缠紧了她的喉咙。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找一个“契约女友”吗？这理由太过苍白，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图谋。
“为什么是我？”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抖，“以傅先生的身份地位，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用这种交易，来找一个……身家不清白的人。”
她刻意加重了“交易”和“不清白”这两个词，带着自嘲和最后的防御。
傅璟深向前走了一步，昏黄的光线终于照亮了他整张脸。俊美，却缺乏生气，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正因为是你。”他的回答依旧简洁而冷酷，“你需要一个强大的庇护，彻底摆脱过去和现在的麻烦。而我，恰好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友’——足够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不会产生不必要的妄想，并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足够的把柄，确保契约的履行。”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直指核心。他把这场交易的本质，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各取所需，互不拖欠，纯粹的利益交换。
“这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傅璟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递到她面前，动作优雅得像是在递出一张名片，“期限一年。在此期间，你需要以我女友的身份，配合我出席必要的场合，应付我的家族。作为回报，你养父的债务，我会立刻处理干净。并且，我会为你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确保你的‘过去’，不会再来打扰你和你的家人。”
绝对安全……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强光，刺破了林晚眼前厚重的绝望阴云。
她可以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讨债的人上门，担心养父受到伤害？
她可以不用再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恐惧着某一天会被拖回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渊？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让她几乎要忽略这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
她看着那份文件，没有立刻去接。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接受，意味着她要走进一个完全未知的、由这个男人掌控的世界，扮演一个虚假的角色，甚至可能付出她无法预料的代价。
拒绝，意味着她和养父将继续在泥沼中挣扎，可能下一刻就会被彻底吞噬。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绝路？
就在这时，林晚包里那个老旧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正是养父林建国的名字。
她心头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颤抖着手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养父熟悉的声音，而是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声，背景音嘈杂，夹杂着养父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
“是林晚吧？你老子在我们这儿喝茶呢！最后三天，听见没？哥几个耐心有限！再不还钱，就不是打电话这么客气了！到时候卸他一条腿，看你心不心疼！”
恐吓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耳膜，也击碎了她最后一丝犹豫的屏障。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养父此刻是如何卑躬屈膝、恐惧无助地被人围在中间。那个老实了一辈子、将她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男人，因为她，正在承受着这样的屈辱和威胁。
眼眶瞬间红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滔天的愤怒和刻骨的心疼。
她猛地挂断电话，抬起头，看向傅璟深。之前所有的挣扎、犹豫、恐惧，都在这一刻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警惕的明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
“协议给我。”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透出一种冰冷的平静。
傅璟深没有说话，只是将文件递了过去。
林晚接过，甚至没有仔细翻阅后面的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从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抽出一支用于给画作做记号的纤细钢笔，在乙方签名处，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种仪式，更像是一种献祭。
她将自己的名字，卖给了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将签好的协议递还给傅璟深时，林晚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傅先生，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傅璟深接过协议，目光在她签下的、力透纸背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淡淡开口：“我的承诺，从不落空。”
他拿出手机，只拨了一个号码，对着那头言简意赅地吩咐：“‘金盛财务’，林建国。清账。确保他们，永远消失。”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强调，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林晚知道，对于那个纠缠了他们家这么久、如同附骨之疽的麻烦，对于那个让她和养父寝食难安的噩梦，在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彻底结束了。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感觉包裹了她。困扰她多时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傅璟深收起手机，看向她，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明天上午九点，我会派人来接你。”
他没有说接她去看什么，也没有交代任何后续，仿佛她签下名字的瞬间，就已经成为了他所有物的一部分，只需要听从安排。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
林晚独自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钢笔，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她出卖了自己，换来了养父的平安。
这真的是……最优解吗？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
林晚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傅璟深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寒意。
解决了高利贷，只是开始。签下那份协议，等于主动走进了这个男人编织的网。
她摆脱了一个已知的深渊，却跳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未知的迷局。
傅璟深，这个连情绪都感知不到的男人，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