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造物主的凝视
“深空资本”顶楼，总裁办公室。
这里不像是处理千亿资金的权力中心，更像一座现代主义风格的冰冷殿堂。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海城璀璨的天际线，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一派繁华盛景。而室内，只有黑白灰三色，线条凌厉的家具，一尘不染的表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般洁净又疏离的气息。
绝对的秩序，绝对的掌控。
傅璟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后是沉沉的夜色与无边的灯火。他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精致的台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晕，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正在快速翻阅文件的手指。
顾言澈静立在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等待着。
“哗啦——”
傅璟深合上最后一份文件，身体向后靠进符合人体工学的真皮座椅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台灯的光线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只有在这种绝对私密、无人窥视的时刻，他才会允许这细微的脆弱流露。
情感认知障碍。
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定义了他的世界。他感知不到喜悦、悲伤、爱慕，所有常人赖以生存的情感对他而言，都是无法理解的数据流。他通过观察、学习、模仿，建立起一套庞大的逻辑数据库，来应对社交、商业谈判，甚至是他人的关心。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演员，完美扮演着“傅璟深”这个角色，却从未真正体验过这个角色的内心。
“穹顶计划……”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业项目，而是他为自己，也为世界上所有像他一样被基因“错误”所困的人，寻找的一条出路。一个试图从生物学层面，破解情感密码，修复灵魂缺陷的宏伟蓝图。
而任何计划，都需要最关键的——样本。
“她的资料。”傅璟深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一贯的清明与冷冽，所有疲惫的痕迹消失无踪。
顾言澈立刻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亮起，上面是林晚的详细档案，比昨晚宴会前那份要厚实数倍。
傅璟深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目光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关键词。
林晚，曾用名：无。
出生记录：模糊，疑似在境外某私人医疗机构。
童年至青少年时期：记忆缺失。
首次官方记录出现：十七岁，被中学历史教师林建国收养，落户海城。
教育经历：展现出极高的艺术天赋，被已故国画大师苏文柏破格收为关门弟子……
前面的资料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干净得过分，干净到刻意。所有的转折点，都从她被林建国收养开始。
傅璟深的指尖在“记录缺失”那几个字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向下翻。
后面附着的，是几张模糊的黑白监控截图，明显是多年前的影像。画面中是一个瘦小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服，眼神空洞麻木，正在一个类似训练场的地方，拆卸、组装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图片备注：来源不明，信息渠道保密等级S。
再往下，是关于林建国近期财务状况的分析，高利贷的借款合同影印件，催收公司的背景调查，以及……昨晚林晚在旧城区巷口，与他对峙时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部特写。
“林建国收养她之后，为她提供了合法的身份和稳定的生活环境。但她似乎与过去的关联并未完全切断，这些高利贷麻烦，很可能与此有关。”顾言澈适时地补充道，声音平稳，“目前看，她极度渴望摆脱过去，维持现在平静的生活。”
傅璟深没有回应，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脸部特写上。
照片里的林晚，眼神里有惊慌，有愤怒，有戒备，但最深处的，是一种不肯屈服的坚韧。就像在狂风暴雨中，虽然摇曳，却死死抓住地面不肯折断的芦苇。
这种强烈的、复杂的、鲜活的情感表达，是他无法理解，却又被莫名吸引的领域。
“冥府……”他低声念出另一个附注在那些模糊截图旁的词语，一个在国际刑警组织档案里都被标记为“高度危险”的神秘组织代号。
一个在黑暗世界长大的女孩，却拥有修复古老书画的温柔双手。
一个身怀致命本能的人，却拼命想要拥抱最平凡的光明。
巨大的矛盾，极致的反差。
傅璟深关掉平板，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很有趣，不是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顾言澈说，“完美的矛盾综合体。”
他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不夜城。万千灯火在他深邃的瞳仁里明明灭灭，如同星辰运转的轨迹。
“基因计划，需要的是最独特、最强大的基因样本，去突破现有的研究瓶颈。”他背对着顾言澈，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她能够在‘冥府’那种环境下生存，并成功逃离，其心理韧性、生理潜能，都远超常人。而她对情感看似正常的感知与表达，正是我们最需要观测和研究的部分。”
逻辑严密，理由充分。
将林晚纳入“穹顶计划”，是最科学、最有效率的选择。近距离观察，数据采集，分析研究……这一切，都符合他一直以来行事的行为准则。
“所以，您提出‘契约恋爱’，是为了创造一个合理的、能够长期近距离观察她的契机？”顾言澈了然。用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交易，将她置于可控的范围内，同时解决眼前的麻烦，并推进“穹顶计划”的进展。一石三鸟，确实是傅璟深的风格。
傅璟深沉默了片刻。
窗玻璃上，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真的……仅仅是为了“穹顶计划”吗？
为什么在看到她眼底的绝望时，那台一直精密运转的逻辑处理器，会出现一瞬短暂的、无法分析的滞涩？
为什么在提出那个交易时，内心深处会闪过一丝并非基于利益计算的、陌生的冲动？
这些“异常”，无法用数据解释，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转过身，灯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轮廓，语气恢复了绝对的理性与权威，不容置疑：
“将她列为‘穹顶计划’的S级优先观察对象。”
“契约期间，全面监控她的生理与心理数据。”
“同时，”他顿了顿，补充道，“彻底清理掉她养父那边的麻烦，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可控因素干扰观测环境。”
“是。”顾言澈颔首，对于傅璟深的指令，他从不质疑。
合
顾言澈离开后，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傅璟深没有回到座位，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孤绝的冰山。
他再次拿起平板，点亮屏幕。这一次，他没有看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模糊的截图，指尖轻轻划过，停留在顾言澈刚刚传送过来的一张最新照片上。
是今天下午，在旧城区巷口，由隐藏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
昏黄的路灯下，林晚微微仰着头，看着天空。暮色与灯光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脆弱的光晕，那双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眸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助与迷茫，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傅璟深的目光，久久地定格在那双眼睛上。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陌生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那片无法感知情绪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平稳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
为什么？
他凝视着照片里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逻辑，产生了一丝裂隙。
这个叫林晚的女人，似乎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观测样本”。
她像一颗未经解码的病毒，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入侵他绝对秩序、绝对理性的世界。
而他对这种“失控”的前兆，竟然……没有立刻产生清除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