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昭的马车抵达宫门时,早有内侍等候,径直引他前往宣勤殿。
殿内,隆裕帝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沉静。玄鸦统领,一位身着玄袍、面容模糊不清的男子,正垂手立于下首,显然刚刚禀报完毕关于昨夜清剿的初步战果。
“儿臣参见父皇。”周景昭依礼参拜,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平身。”隆裕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城外之事,朕已知晓。你做得不错,引蛇出洞,雷巢与玄鸦配合也算得力。”他显然已从玄鸦统领处得知了黑石坡反杀与城内扫穴的经过。
“父皇运筹帷幄,儿臣只是依计行事。”周景昭谦逊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然则,儿臣方才进宫途中,于长兴街附近,遭遇数名黑衣刺客突袭。”
“什么?!”隆裕帝闻言,眉头骤然锁紧,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厉芒!“竟有此事?!你可受伤?刺客何在?”
他连声追问,显然此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玄鸦统领此刻就在殿内,意味着最新的情报尚未汇总至他这里,或者说,刺杀刚刚发生,消息还未及传入宫中。
周景昭平静回道:“儿臣无恙。幸得护卫司玄、云岫拼死抵挡,击杀擒获部分刺客,余者见事不可为,已仓皇遁去。现场已报京兆府与金吾卫处理。”
隆裕帝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重重敲在御案上:“猖狂!简直无法无天!皇城脚下,朕的眼皮子底下,竟敢公然刺杀王公贵胄!京兆尹、金吾卫真是该死!”他怒极,目光猛地射向玄鸦统领:“你知道吗?”
玄鸦统领躬身,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回陛下,臣亦是此刻方闻殿下所言。臣即刻命人核查。”
隆裕帝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看向周景昭:“可知是何人所为?与昨夜之事可有关联?”
周景昭沉吟道:“刺客身手狠辣,路数更偏向江湖手段, 与昨夜所擒之军中谍子、商贾护院风格迥异。但其时机拿捏极准,且派出高手专门引开了儿臣的贴身护卫司玄,显然对儿臣的护卫力量及行程极为了解。儿臣推测,即便非同一主谋,也必与昨夜之事背后势力脱不开干系,或是其雇佣的江湖亡命,或是其预留的最后一记杀招。”
“江湖手段…精准情报…”隆裕帝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朕还是小看了这些蛀虫的能量!竟能把手伸得这么长,动得这么快!”
这时,玄鸦统领似乎接到了某种无声的传讯,再次躬身:“陛下,初步讯息传来,长兴街确发生袭击,现场留有打斗痕迹及两具刺客尸体,一名重伤活口已由京兆府移交我处。详情正在加紧审讯核查。”
隆裕帝冷哼一声:“查!给朕一查到底!无论是谁,敢动此念,朕必诛其九族!”他看向周景昭的目光缓和了些,“你受惊了。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周景昭躬身:“谢父皇。儿臣只是担忧,其党羽未必清除干净,恐还有后续手段。”
“朕知道。”隆裕帝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重新变得深邃,“先把眼前朝堂上的事情了结。你遇刺之事,暂不必对外声张。”
周景昭心领神会:“儿臣明白。”
隆裕帝冷哼一声,目光转向那位玄鸦统领:“把你刚才报与朕的,再说与汉中王听听。”
玄鸦统领微微躬身,声音平板的毫无起伏,却吐出一个个令人心惊的名字:“禀王爷,经连夜初步审讯及核对线索,已查明与此次事件有牵连的朝廷官员包括:工部工部司主事田茂,利用职权,曾私下阻挠矿区开采文书批复,并向外泄露工坊布局图;司农寺寺丞吴修,与哄抬粮价之奸商往来密切,暗中提供太仓存粮数据;金吾卫长史贺飚,涉嫌向刺客泄露王爷日常出行路线及护卫配置…其余大小官员、吏员,仍在进一步清查中。”
周景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料到背后必有官面上的人物,却没想到渗透至此!工部、司农寺、甚至负责京城治安的金吾卫都有其耳目!这已远超商业倾轧的范畴,俨然是一张企图破坏赈灾、甚至危及他性命的关系网!
“好,很好!”隆裕帝怒极反笑,“朕的朝廷,真是人才辈出!为了些许利益,为了扳倒一个皇子,什么国法朝纲,什么百姓死活,都可以不顾了!”
周景昭沉声道:“父皇息怒。蛀虫既已揪出,铲除便是。经此一事,反倒让我大夏朝廷能清明几分。”
隆裕帝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你能如此想,便好。此事,还没完。”
果然,翌日大朝会,风波再起。
就在一众朝臣依例奏事完毕后,一名御史大夫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臣弹劾汉中王周景昭,恃宠而骄,干涉司法! 万年县审理民妇诉王府毒煤致死一案,正在调查,汉中王竟亲临公堂,虽言行看似合规,然亲王之尊亲至,岂非无形施压于知县?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不少不明就里的官员纷纷侧目,低声议论。几位知情的重臣,如杜绍熙、何文州等,则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太子立于御阶之下,面色平静,仿佛与此无关。
周景昭出列,并未急于辩解,只是躬身道:“陛下,臣当日确曾前往万年县衙,只因涉事方为臣之产业,臣认为有责任到场澄清,一切言行皆遵循王明府审理程序,未曾有半分逾越。若此举有违规制,臣甘领父皇责罚。”他态度谦恭,将皮球踢给了皇帝。
隆裕帝面无表情,正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通报:“雷巢军大统领,程端,殿外候旨!”
“宣!”隆裕帝道。
只见一名身着玄甲、面容冷峻、浑身带着沙场血火气息的将领大步上殿,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臣程端,奉旨彻查京畿乱局,现已初步查明:万年县民妇刘王氏诉王府毒煤致死一案,实为诬告!其夫刘大乃中罕见混合剧毒身亡,与蜂窝煤无关。”
“幕后主使为柴炭行会余孽,勾结部分不法粮商、乃至北蛮、吐谷浑暗谍,意图破坏赈灾,搅乱京畿!昨夜,臣已率部与玄鸦配合,捣毁其多处窝点,擒获击杀匪类百余众!相关罪证、口供,均已整理完毕!”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经查,哄抬粮价、阴谋破坏之事,亦与上述势力关联甚深,其中更牵扯部分朝廷官员失职枉法!详情已记录在册,请陛下御览!”
程端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朝堂之上!刚才那名弹劾的御史大夫顿时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他这才明白自己踢到了怎样的铁板!
隆裕帝接过内侍呈上的厚厚一叠证词笔录,略一翻阅,脸色愈发阴沉。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位御史身上,冷冷道:“爱卿,可还有本奏?”
那御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臣愚钝,受人蒙蔽,妄言弹劾,请陛下治罪!”
隆裕帝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向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另一位):“此案牵连甚广,涉及人命、经济、边防、吏治,非一司可决。朕命尔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同,立即接手万年县案卷及雷巢、玄鸦所获一切人证物证,共同审理刘大命案、哄抬粮价案、破坏赈济案及涉案官员渎职枉法案!务必将所有罪魁祸首、幕后主使,给朕一网打尽,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三位大臣出列领命,神色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