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沉默了许久,久到孙妙青的膝盖都开始发麻。
“起来吧。”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心意,哀家知道了。”
她将塔斯哈递还给孙妙青:“孩子还小,外头风大,早些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孙妙青抱着儿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一走出寿康宫,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她才觉得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这一步棋,走得险,但值!
甄嬛是厉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但这主意的“最终解释权”,和因此产生的人情债,可不能全让她一个人占了。
自己这番话,就像是在项目结案报告的“项目发起人”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等晚上皇帝的旨意一下,太后只会觉得,是自己这番“仗义执言”起了作用。
这人情,便稳稳当当记在了她孙妙青和春熙殿的账上。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睡熟的儿子,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嘴角忍不住上扬。
好儿子,额娘这可都是在给你攒天使轮融资啊。
现在,就看卫临过来,她肚子里这个新项目,到底能不能成功立项了。
慧嫔抱着六阿哥的身影刚消失在殿门外,殿内的暖香似乎都冷了几分。
太后靠在榻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明黄色的软枕边缘,那上面还残留着塔斯哈奶娃娃的香气。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句句都踩在她的心窝子上,却偏偏用最柔软的姿态,包裹着最锋利的意图。
为皇家血脉,母慈子孝,一团和气?
在这深宫里,一团和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她喜欢这把递过来的刀。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看您了。”孙竹姑姑的声音轻轻响起。
太后这才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无波。
皇后在剪秋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身正装,凤仪万千,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端庄微笑,仿佛刚从养心殿门外吃的那一鼻子灰,从未发生过。
“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
“起来吧。”太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皇帝还在忙国事?”
皇后脸上的笑意僵了那么一刹,随即又恢复如常,上前为太后整理了一下膝上的毯子,语气柔和:“是呢,皇上勤于政务,是社稷之福。臣妾不敢打扰,便想着过来陪皇额娘说说话。”
她绝口不提菀嫔也在养心殿的事。
有些事,说破了,反而落了下乘。
太后“嗯”了一声,不再接这个话头。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皇后听:“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遵化的皇陵那边,是不是也在下雪。”
遵化皇陵。
这四个字像一根冰锥,让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剪秋的头垂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正为太后抚平毯子的手,动作明显地顿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柔和的神情,仿佛根本没听懂那话里的深意。
“皇额娘说的是。天冷了,是该给各处的守陵人添些炭火冬衣了。这事臣妾记下了,回头就吩咐内务府去办,断不敢让底下人怠慢了差事,冻着了人。”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太后那点关于亲儿子的私心,轻飘飘地拨成了皇后分内该管的公事。
太后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自己这个侄女脸上。
这张脸上,永远是得体的,永远是正确的,永远是母仪天下的。可就是没有半分她想看的东西。
刚才那个慧嫔,把野心和企图都摆在了脸上,却用“孝心”和“母爱”做包装,让人明知是毒,也想尝上一口。
可宜修呢?
她只会用规矩和体统,砌起一堵高高的墙,将所有人的心都隔绝在外。
太后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你有心了。”她淡淡地说了句,便重新闭上了眼,一副乏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