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殿天还没亮,已经动起来了。
孙妙青睁开了眼,腰酸背痛,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被碾压过的疲惫。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自动开始复盘——昨夜的最终KpI考核,从流程到结果,堪称完美。
客户体验反馈极佳,不仅当场敲定了长期合作意向,临走时还赏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
项目成功启动,后续资源倾斜指日可待。
“小主,您醒了?”守在门外的宫女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众捧着盥洗用具的宫人,个个垂首敛目,态度比从前恭敬了十倍不止。
很好,项目收益初步显现。
春喜:”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天刚亮,养心殿又送来个桃花簪,可真好看,皇上想必可满意小主了。“
孙妙青在心里点点头,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欣喜的模样,轻声道:“不许多嘴。”
她由着宫女们伺候梳洗,特意挑了一件颜色素净的湖蓝色宫装,发髻也梳得简单,只在发间簪了一套小巧的花簪,整个人瞧着清爽又无害。
侍寝第二天就花枝招展,那是职场新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急于炫耀,过早暴露野心,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现在的人设,是“胆小羞涩,侥幸蒙恩”,必须贯彻到底。
“小主,时辰不早了,景仁宫那边……”贴身宫女春喜小声提醒。
“走吧。”孙妙青站起身。
去皇后宫里请安,是今天的第一场硬仗。她心里门儿清,昨夜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后宫,今天在景仁宫,少不了一场“新人欢迎会”。
尤其是华妃和丽嫔那两尊大佛。
一个是大权在握的销售总监,业绩斐然,脾气也大;一个是总监的狗腿子,最擅长看人下菜碟,专捏软柿子。
自己这个刚转正的实习生,今天必然要被敲打。
不过,怕是没用的。想在这紫禁城里升职加薪,就得拿出点抗压能力。被老员工挤兑两句算什么?只要不耽误她拿项目奖金,忍了。
走出殿门,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孙妙青垂着眼,迈着细碎的步子,脑子里已经开始模拟即将到来的“会议”。
华妃会怎么说?无非是些“狐媚功夫”、“上不得台面”之类的酸话。
丽嫔呢?大概会阴阳怪气地问她侍寝的细节,想让她当众出丑。
应对方案A:继续扮演鹌鹑,问什么都低头脸红说“臣妾不知”,主打一个纯情羞涩。
应对方案b:若是逼得紧了,就往皇后身上引,说自己愚笨,全凭皇上和皇后娘娘教导。把皮球踢给大老板,谁也不敢接。
正盘算着,景仁宫已经到了。
门口的太监一见是她,眼神都亮了几分,连忙打起帘子,高声唱报道:“妙常在到——”
孙妙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精明算计都压回心底,换上一副怯懦又带点紧张的神情,抬脚迈了进去。
殿内,各宫妃嫔早已坐定,皇后端坐正中,华妃靠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正用指甲慢悠悠地刮着茶盖。
数十道目光,或审视,或嫉妒,或轻蔑,像无数根细密的针,齐刷刷地扎了过来。
好了,孙妙青。
该上班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孙妙青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软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
皇后淡淡颔首,“起身吧。”
“臣妾谢皇后娘娘。”孙妙青直起身,却没有立刻寻位子坐下,而是垂着眼,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是她的策略——新人初来乍到,必须展现出对规则的敬畏和对长辈的依赖。
“妙常在昨夜伺候得可还好?”华妃放下茶盖,声音里带着三分讥笑,“瞧这脸色红润的,想来是睡得不错。”
孙妙青脸一红,低声道:“臣妾愚钝,多谢华妃娘娘关心。”
一旁的丽嫔立刻接话:“哎呀,华姐姐这是哪里话,妙妹妹昨夜可是头回伺候皇上,哪里睡得着呀。”她的语调上扬,“妹妹,快说说,皇上昨夜可还满意?”
来了。孙妙青在心里冷笑。这是职场老手惯用的招数——当众问隐私,让新人下不来台。答了显得轻浮,不答又显得傲慢。
不过这种小儿科的套路,孙妙青闭着眼都能拆解。
她咬了咬下唇,眼中瞬间蓄起了泪意:“丽嫔姐姐,臣妾…臣妾不敢妄议皇上…”声音颤抖得恰到好处,仿佛被欺负的小白兔。
皇后微微蹙眉。这个表情,孙妙青用余光捕捉到了。很好,大老板觉得手下员工欺负新人,有些过分了。
丽嫔却不依不饶:“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们都是姐妹,又不是外人。再说了,你既然得了皇上的恩宠,总该…”
“够了。”皇后开口了,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妙常在初入宫中,还需多加教导,你们做姐姐的,少说些这样的话。”
丽嫔讪讪地闭了嘴。
孙妙青心里暗爽,面上却更加惶恐:“都是臣妾不好,让娘娘们为难了…”
“无妨。”皇后的语气缓和了些,“妙常在,赐坐。”
孙妙青心里一动,知道这是皇后的示意——新人有大老板罩着,谁也别想轻易动。
她乖巧地坐下,垂眸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点点头,显然认为她的态度不错。
华妃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她在这后宫里横行惯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常在,竟然能让皇后如此护着。
孙妙青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皇后要当贤惠人,自然要护着她这个看起来最无害的新人,这既是彰显她六宫之主的宽仁大度,也是在敲打华妃的嚣张气焰。
自己这面“新人挡箭牌”,今天算是被皇后立起来了。
新人保护期果然名不虚传。只要皇后还需要“贤德”这块金字招牌,自己这种刚入职、无背景、看起来又没什么威胁的新员工,就是她最好的表演道具。
起码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华妃那记记重拳,总算不会毫无征兆地砸在自己头上了。有个缓冲,能争取到宝贵的发育时间,这就够了。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丽嫔不甘心地瞥了一眼孙妙青,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华妃则冷哼一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那紧抿的嘴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悦。皇后娘娘这一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绵里藏针,既维护了体面,又给了华妃一个下马威。
“妙常在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常情。”皇后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本宫会命人好生教导,你们做姐姐的,也多些体谅。”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妃嫔都立刻应声称是,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只是那眼神,落在孙妙青身上的,就更复杂了。
孙妙青深知,今日的“新人欢迎会”只是个开胃菜。皇后今日的庇护,既是恩典,也是一种无形的绑定。她现在是皇后手中“贤德”的牌面,但这张牌能打多久,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臣妾定当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日后必小心谨慎,不给娘娘添麻烦。”她柔声回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涕零。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华妃,语气变得随意了些:“华妃妹妹,本宫听说你宫里新进了一批蜀锦,颜色极好?”
华妃闻言,脸色稍霁,傲然道:“是,都是上好的料子,皇上特意赏的。”
一旁的曹贵人立刻接话:“可不是嘛,华妃娘娘恩宠隆重,连蜀锦都是旁人难见的。”
孙妙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马屁拍得,真是教科书级别。她默默地听着她们你来我往,脑子里则飞速盘算着。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成功在后宫大佬面前刷了脸,并初步确立了“被皇后庇护的弱小新人”人设。下一步,就是如何利用这层“庇护”,逐渐站稳脚跟,积累自己的筹码。
她抬眼,余光扫过殿中众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可眼神里,却藏着算计。这后宫,就是个巨大的职场,每个人都在争夺有限的资源和晋升机会。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这个职场新人的路,算是走稳了第一步。
刚回到春熙殿,殿门“吱呀”一声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孙妙青紧绷了一早上的肩膀,在这一刻才彻底垮了下来。
她身子一软,几乎是摔进了软榻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感觉像是刚独自一人,面对整个董事会,完成了一场九死一生的项目汇报。
“小主辛苦了。”春桃连忙端上温茶,声音里满是心疼。
孙妙青摆摆手,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
这副“怯懦小白兔”的表情包,演起来可真耗费心力。
她一口茶还没喝完,殿外小卓子尖细的嗓音便划破了宁静。
“启禀小主——景仁宫、翊坤宫,赏赐到——”
两拨太监一前一后,鱼贯而入,将赏赐之物流水般呈上。
景仁宫皇后的赏赐,是两匹素雅的锦缎,一对成色上佳的白玉如意,外加一些滋补的药材。
每一样都名贵,每一样都妥帖,但也每一样都透着一股“按例赏赐”的疏离与公式化。
而翊坤宫华妃的赏赐,则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流光溢彩的金丝锦,鲜红欲滴的翡翠耳铛,还有一整盘熠熠生辉的南海大珍珠。
那股珠光宝气,几乎要将这素净的春熙殿给点燃,生怕旁人不知她华妃圣眷正浓,富可敌国。
孙妙青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
“春喜,春桃,按我教你们的老规矩,仔细查验,分门别类,入库登记。”
这是她入宫前,给两个贴身丫鬟定下的铁律。
任何进入春熙殿的东西,都必须当成海关过检,从里到外,逐寸检查,绝不能有半分疏漏。
“是。”
春桃脆生生应了,喜滋滋地先去摆弄翊坤宫赏的那一把团扇。
扇面是苏绣的“蝶恋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华美异常。
“小主您快瞧,这扇子可真精致!华妃娘娘出手就是不凡!”
“等等。”
一直沉默的春喜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空气瞬间绷紧。
她从咋咋呼呼的春桃手里接过那把团扇,并未先看绣工,而是将扇子举到鼻尖下,极轻、极慢地嗅了一下。
眉心,瞬间蹙起。
“小主,这扇子……味道不对。”
孙妙青坐直了身子,放下了茶盏,目光锐利如刀。
“怎么说?”
“奴婢说不上来,不是香味,也不是什么怪味。”春喜将扇面对着窗外的天光,仔细端详着绣样的丝线,“就是……多了一丝极淡的药草气,混在丝线里,若有若无。”
她指着花蕊处几根淡黄色的丝线,眼神凝重。
“而且小主您看,这几处丝线,瞧着是牙白,可对着光,却比旁的丝线更暗沉一些,泛着一种陈旧的枯黄。”
春桃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春喜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奴婢的母亲曾听老师傅提过一句,说有些阴损的内宅手段,会将红花水在煮丝时混进去,用来暗害有孕的妾室。用这种丝线绣出来的东西,平日里闻不出什么,可一旦贴身用久了,尤其是见了汗,那药性就会慢慢渗出来……”
红花!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春桃手一抖,那把精美绝伦的团扇仿佛成了烧红的烙铁,瞬间脱手,掉在了地毯上。
“这……这是翊坤宫送来的!”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孙妙青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好一招阴险至极的“入职欢迎礼”。
这团扇绣工绝妙,又有华妃赏赐的名头,任谁得了,都会视若珍宝。
等到几个月后,天气转热,自己顺理成章地拿出来用,日日扇不离手,夜夜放在枕边。
到那时,身子出了问题,谁又能查到,源头是几个月前,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赏赐团扇?
这手段,阴毒,隐蔽,杀人于无形,还半点把柄都抓不到。
“小主,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立刻去禀告皇后娘娘?”春桃急得快要跪下了。
“禀告?”
孙妙青缓缓俯身,捡起地上的团扇,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光滑的扇柄,嘴角竟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拿什么禀告?说我这丫头鼻子灵,闻出了问题?还是说她娘听过一个不着边际的传闻?”
她的目光扫过两个脸色惨白的丫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事一旦闹出来,我们拿不出铁证,就是诬告。届时,不仅是我,春喜这条命,你以为还保得住吗?”
更何况,这真是华妃的手笔?
孙妙青的脑中,闪过华妃那张明艳而跋扈的脸。
以她的性子,更喜欢“一丈红”那种直接粗暴、能当场见血的KpI考核方式。
这种需要提前数月布局,讲究润物细无声的阴损招数,倒更像是……
她那位心思缜密的军师,曹贵人的风格。
又或者,是那位端坐于景仁宫,永远端庄贤德的皇后娘娘?
内务府如今是归华妃协理,可皇后盘踞中宫多年,里面当真没有她的人手?谁说得清呢。
“小主,那我们……就这么算了?”春桃满脸都是不甘与后怕。
“算了?”
孙妙青笑了,那笑意却冰寒刺骨,未达眼底。
“怎么能算了。”
她将那把暗藏杀机的团扇,郑重地递给春喜。
“用最好的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寻一个最稳妥的箱子锁起来,在箱外贴上‘翊坤宫赏’的标签。”
“这是华妃娘娘送咱们的‘大礼’,得当成传家宝一样,好好存着。”
“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刚刚抽出嫩绿新芽的枝条,眼神幽深如井。
“从今天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扇子,很好。”
“我很喜欢。”
孙妙青的嘴角,缓缓上扬,勾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
你们的戏台已经搭好,锣鼓也已敲响。
那就等着吧。
紫禁城的风向,这些日子吹得格外偏心。
皇帝的脚步,几乎就黏在了翊坤宫、碎玉轩和咸福宫的地界上。
华妃的风情,甄嬛的灵秀,沈眉庄的端庄,如三足鼎立,各占一头。
其余的妃嫔,不过是皇帝在满汉全席的间隙里,偶尔想起的一碟调味小菜,尝过一夜便忘。
孙妙青对此,毫不在意。
她将自己的时间,精准地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用来在景仁宫“上班打卡”。
另一半,则用来去寿康宫“家庭送温暖”。
景仁宫是她的“职场”,面对顶头上司皇后,她的生存法则只有两个字——“守拙”。
她永远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个。
进了殿,便自动缩到自己位份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垂下眼帘,数着裙摆上缠枝莲的花纹,活像一尊会自动请安告退的木雕美人。
今日,皇后似乎心情不错,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了孙妙青身上。
“妙常在,听说你哥哥在苏州织造,今年新贡的料子可有什么新巧花样?”
一瞬间,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都射了过来。
孙妙青立刻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回娘娘,臣妾愚钝,于女红针织上的事真是一窍不通。”
她声音放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赧然。
“只知哥哥常在家信中说,为宫里当差,一切皆要按着内务府的老规矩来,万万不敢有半分自作主张。哥哥还说,守本分,就是最大的本分。”
一句话,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把哥哥的“忠厚本分”表露无遗。
这话听着无比正确,却也无比乏味。
皇后的眼神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便再无兴趣,淡淡地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孙妙青心中一松。
她知道,这场小小的“面试”,自己又过关了。
在皇后这种级别的领导面前,业绩平庸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显得比她还聪明,或者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从景仁宫这压抑的“董事会”下班,孙妙青立刻切换模式。
她脚步一转,便朝着寿康宫的方向走去。
如果说景仁宫需要的是“业务能力”,那么寿康宫需要的,则是截然不同的“情绪价值”。
上次没来得及演的皮影戏,被她改良了一番,重新搬到了太后面前。
她没演什么才子佳人,也没演什么忠臣良将,那些大道理,太后听得比谁都多。
孙妙青单手操纵着两个小皮影,演了一出“笨耗子偷油”。
那用硬纸壳剪出的笨耗子,贼头贼脑,几次三番想爬上油灯台,结果一次次滑下来,摔得四脚朝天。
最后,一只猫爪子从天而降,轻轻一按,笨耗子就地一滚,吓得吱哇乱叫,满地打滚求饶。
故事简单得近乎幼稚,动作却滑稽得让人捧腹。
太后靠在引枕上,先是抿着嘴笑,后来是抚着胸口笑,最后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这猴儿戏,倒比那些咿咿呀呀的陈词滥调有趣得多!”
太后笑够了,心情畅快,指着孙妙青道:“你这孩子,倒是个会寻乐子的。”
赏赐,如流水般下来了。
旁的都罢了,最要紧的是,太后竟将自己年轻时用过的一只小巧玲珑的鎏金暖手炉,赐给了她。
“入春天凉,哀家瞧着你身子骨单薄,拿去玩吧。”
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竹息姑姑亲自将手炉送到她手上,看她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暖意。
这恩典,可比赏多少金银珠宝都来得体面,来得重!
这暖手炉,就是一道护身符!
一时间,整个寿康宫的宫人,看向这位恬静温顺的妙常在的目光,都变了。
那是一种对“自己人”的认可和看重。
孙妙青捧着那尚有余温的手炉,心中一片清明。
景仁宫的“守拙”,让她安全。
寿康宫的“讨巧”,让她体面。
回到春熙殿,春桃抱着那只鎏金暖手炉,一张小脸几乎要笑成了一朵迎春花。
“小主,您可真是神了!”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炉上精致的缠枝花纹,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太后她老人家,可从没对哪位新进宫的小主这般上心过!”
一旁的春喜,一边默默收拾着东西,一边冷静地开口,像一盆清凉的井水。
“太后的恩典是咱们的福气,但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行事越要如履薄冰。”
孙妙青接过那只手炉。
入手温润,小巧的尺寸仿佛是为她的手量身定做。
她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没有半分被荣宠冲昏头脑的暖意。
“春喜说得对。”
孙妙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去景仁宫,是给顶头上司递交差事,不出错便是功劳。
来寿康宫,是给集团里的老董事长寻开心,让她高兴,才是咱们的业绩。
她抬起眼,视线从两个心腹丫鬟的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殿外庭院里那些正在洒扫的、身影模糊的粗使太监和宫女身上。
他们的地位那样低,低到几乎与尘埃无异。
孙妙青把玩着手里的暖手炉,话锋忽然一转。
“春桃。”
“奴婢在。”
“去,将咱们殿里所有当差伺候的人,全都叫过来。”
春桃一愣。
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全都赏。”
“告诉他们,是我得了太后的厚爱,心里头高兴,也想让他们都沾一沾太后她老人家的福气。”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着窗,遥遥点了点那些在寒风中洒扫的影子。
“连同他们,也一并赏了。”
“小主?”春桃这次是真的惊住了,“那些粗使的也赏吗……”
孙妙青看着她,眼神幽深。
“你们瞧,这宫里什么东西最要紧?”
“不是金银,也不是恩宠。”
“是人。”
“是这些看似卑微如蝼蚁,却能看尽所有腌臢事、听见所有风声的眼睛和耳朵。”
春桃和春喜瞬间屏住了呼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孙妙青继续道:“咱们初来乍到,没有根基。这春熙殿,就是咱们唯一的立足之地。若是自己地盘上的人心都聚不拢,那才是真正的四面楚歌。”
她心中闪过华妃在翊坤宫里一呼百应的模样。
那位年主儿的手段虽狠辣,但对忠心于她的下人,赏赐之丰厚也冠绝后宫。
收买人心,是最划算的投资。
“这么一来,‘仁厚’的名声传出去,太后听了,只会觉得我感念恩典、懂得体恤下人。”
“底下的人拿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嘴上不说,心里能没一杆秤?日后,谁想在咱们春熙殿的地面上动手动脚,他们,就是咱们的第一道防线。”
春桃的眼睛瞬间亮了,恍然大悟。
“奴婢明白了!”
“就是这个理。”孙妙青满意地颔首,将手炉轻轻放回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是敲在两个丫鬟的心上。
“去吧。”
孙妙青看着春桃,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记着,话要说得漂亮,赏钱,更要给得敞亮。”
第二天一早,春熙殿的气象便焕然一新。
洒扫庭院的小太监腰杆挺得笔直,扫把挥舞得虎虎生风,见了人,远远就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奉茶的宝珠走路都轻快了几分,连端上来的茶,似乎都比往日更香醇些。
人心就是杆秤,你给的是银子,他们还回来的是实实在在的舒坦和体面。
孙妙青坐在妆台前,由着青珊为她梳理长发。这丫头手巧,昨日得了赏,干劲更足了。
“小主,您瞧这支碧玉簪子如何?衬您今天的衣裳。”青珊捧着一支通透的簪子,满眼都是欢喜。
孙妙青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青珊以为她不喜,心里一紧,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些。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刚听来的消息说出来,这可是她特意去御膳房领早点时和同批进宫的宫女聊来的,总得在新主子面前表表功。
“小主,听说……昨儿夜里,安答应去养心殿侍寝,被皇上给退回来了。”青珊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
春桃正在一旁擦拭那只鎏金手炉,闻言“呀”了一声,手里的帕子都差点掉了。“真的假的?退回来?这、这得多丢人啊!”
青珊见小主没呵斥,胆子大了些,继续道:“千真万确!伺候安答应的宫女脸都白了,小沛子一大早就去敬事房了,听说,安答应在皇上面前抖得跟筛糠似的,话都说不全。皇上不耐烦,直接叫人送回去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微妙的幸灾乐祸和一丝自己人才能有的得意。
“只是可惜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青珊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碧玉簪插入孙妙青的发髻,一边补充道,“后来,皇上又召了余答应前去,养心殿里,那位可是唱了一夜的昆曲呢。”
孙妙青心中毫无波澜。
安陵容怕得罪人,性子本就怯懦,第一次面圣紧张到失仪,被退货是意料之中的事。至于余莺儿……不过是倚梅园雪夜里,一个冒名顶替的代唱罢了。
皇上喜欢的就是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和类似纯元的嗓子罢了。
这后宫,就像一个巨大的项目组。皇后是项目经理,推了个新人(安陵容)上去给大老板(皇帝)做汇报,结果新人业务能力不过关,当场被毙。而另一个实习生(余莺儿),因为偶然唱对了老板喜欢的歌,阴差阳错就得了赏识。
真是……熟悉的职场味道。
“那安答应如今怎么样了?”孙妙青淡淡开口,从镜子里看着身后两个丫鬟的神情。
春桃一脸同情:“还能怎么样,这会儿怕是躲在宫里哭呢,往后在宫里都抬不起头了。”
青珊则撇了撇嘴,显然觉得安陵容是自作自受。
孙妙青拿起一支眉笔,轻轻描摹着眉形,话却是对着春喜说的:“春喜。”
一直安静立在角落的春喜立刻上前一步:“奴婢在。”
“去库房里,挑些新贡的点心,备一份礼。”
春桃和青珊都愣住了。
“小主,咱们这是要……”春桃不解地问。
孙妙青放下眉笔,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咱们一会去延禧宫,探望安答应。”
“啊?”春桃的嘴巴张成了个小小的圆,“她现在正是晦气的时候,旁人都躲着她还来不及呢,咱们怎么还上赶着去?”
孙妙青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们记住,炭,要送到雪里,才最暖人心。”
“锦上添花的人太多,不缺我们一个。可雪中送炭,一次,就能让人记一辈子。”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清明。
“再者说,我倒想亲眼瞧瞧,这位安答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能隐忍到最后,联手甄嬛扳倒了皇后的人,绝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现在去结个善缘,这笔投资,稳赚不赔。
翊坤宫内,地龙烧得滚烫,熏得人脸颊阵阵发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又霸道的暖香,是皇上独赐给华妃的欢宜香。
华妃斜倚在铺着金丝软枕的榻上,手上拿着玉轮滚脸,旁边坐着丽嫔。
她指上戴着长长的赤金护甲,尖端镶着血红的宝石,在殿内璀璨的灯火下,折射出森然又冶艳的光。
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更是慵懒得像刚睡醒的猫儿,拖着长长的尾音。
丽嫔:“听说妹妹会唱昆曲,皇上可喜欢听了”
曹贵人接话”皇上忙于朝政,听妹妹唱上一曲最能舒心了难怪皇上这么喜欢妹妹呢“
华妃似乎轻笑了一声,那声音腻得人发慌。
哦?那余妹妹都会唱什么曲啊
底下坐着的余答应,闻言连忙从绣墩上起身,福了一福,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
“游园惊梦。是嫔妾父亲教的”
华妃满脸得意的问“那《完璧归赵》会唱吗?”
余答应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这其中的机锋,呐呐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噗嗤——”
一旁的丽嫔最先反应过来,竟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手里的帕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里满是赤裸裸的轻蔑。
曹贵人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嘴角的笑意却恰到好处。
她柔声接过了话头,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
“这曲子,还得是安答应自己来唱,才能唱出那份情肠动人娓娓道来的味道来呢。”
华妃直起身子,榻上的金丝软枕被她随手挥开,凤眼斜睨着曹贵人,眼角眉梢尽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张狂。
“皇后娘娘可真是费尽了心思,调教了那么久的人,临了临了,却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来!”
丽嫔笑得花枝乱颤,抚着胸口直喘气:“可不是嘛!听说在皇上面前抖得跟筛糠似的,这哪是侍寝,这是去御前领罪呢!”
一时间,翊坤宫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是这快活里,掺着尖酸的刻薄,与对另一人失意的无情狂欢。
延禧宫偏僻,风雪为这冷宫更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萧瑟。
翊坤宫里的笑声有多张狂,延禧宫的西配殿就有多死寂。
孙妙青带着春喜,提着食盒,踏入殿门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酸腐和尘埃的冷气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
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已不知躲去了哪里,偌大的宫殿,竟连一盆像样的炭火都没有。
这里,仿佛是被整个紫禁城遗忘的角落。
人还没走,茶已经凉透了。
孙妙青的目光扫过角落里一盆彻底开败了的花,花瓣枯萎卷曲,如同被火燎过。
再往里走,窗边坐着一个单薄的影子。
安陵容。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发间首饰被摘得干干净净,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什么。
窗外灰白的光线映着她的侧脸,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听到脚步声,她像一只受惊的林中兔子,身体猛地一颤。
指间的针尖,瞬间扎进了指腹。
一滴饱满的血珠沁了出来,在她苍白的指尖上迅速晕开,红得刺眼。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慌乱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孙妙青时,她眼中的惊恐,化为了更深的茫然与局促。
“妙……妙常在……”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因久坐而双腿发麻,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春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地上凉,坐着吧。”孙妙青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她走上前,目光落在安陵容脸上。
“听说你身子不适,我特来看看你。”
安陵容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世上竟还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来探望她。
她抬起眼,看着孙妙青,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你不必安慰我。”安陵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全宫里的笑话。”
孙妙青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对身后吩咐道:“春喜,把食盒放下。”
春喜应声,将食盒放在一旁满是灰尘的小几上,打开了盖子。
里面并非什么名贵补品。
只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莲子羹,和几样做得极其精致的苏式小点心。
那股温润的甜香,瞬间冲淡了屋里的霉味,硬生生在这片死寂里,带来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安陵容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那些食物上,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孙妙青终于开口,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宫里的女人已经够苦了,何必再互相为难呢?”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安陵容的心里。
她想起了翊坤宫里那些毫不掩饰的嘲笑,想起了伺候自己的宫女太监今早看她时,那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凉与恨意涌上心头。
“她们……”安陵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们在翊坤宫里,都在笑我,对不对?”
孙妙青没有否认。
她只是淡淡地反问:“笑你的人多了,你,在意得过来吗?”
安陵容沉默了。
是啊,在意得过来吗?
“宫里的消息,有真有假。”孙妙青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绣绷上。
那上面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针脚细密,干净素雅。
只是花瓣的边缘,被刚刚那滴血染上了一点突兀的暗红。
像一滴泣血的泪。
“但有一点是真的。”孙妙青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直视着她的眼睛,“皇上对华妃的宠爱,已大不如前了。”
这话让安陵容心中猛地一跳,竟涌起一丝病态的快意。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嘲弄自己的女人,也并非高枕无忧。
“她们都说,我完了。”
良久,安陵容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的低语。
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宫里捧高踩低,你越是在意,她们的嘴就越是刻薄。”孙妙青将那碗莲子羹推到她面前。
“皇后娘娘……她也不会再管我了。”安陵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绣绷上,将那点血色浸染得更开。
项目经理(皇后)对搞砸了汇报的新人(安陵容),已经彻底放弃,任其自生自灭。
这很正常。
孙妙青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在残酷职场竞争中被首轮淘汰,心灰意冷的实习生。
有才华,但性格太软,心理素质不过关。
这样的人,要么就此沉沦,要么……就需要一个能看到她价值的,新的“老板”。
“皇后娘娘要推的人很多,不止你一个。”孙妙青淡淡开口,话语很现实,甚至有些残忍。
“是我……是我让娘娘失望了。”
“皇后举荐你,本就是一场赌博。”孙妙青的语气很平淡,“赌输了,无非是回到原点。这,有什么可怕的?”
她没有像甄嬛那样说些“姐妹扶持”的空话。
因为她知道,对一个已经坠入深渊的人来说,廉价的安慰毫无用处,甚至是一种侮辱。
你得给她一根能往上爬的,实实在在的绳子。
安陵容的哭声一滞,她抬起一双泪眼,不解地看着孙妙青。
孙妙青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在评估一件蒙尘商品的价值。
“你的绣工,冠绝后宫。”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这些,都是你的本钱。”
安陵容彻底愣住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对她说话。
不是夸她温顺,不是赞她懂事,而是用“本钱”这样直白又陌生的词,来定义她的技艺。
“一次的失败,算不得什么。被皇后放弃,也不代表你就一文不值。”
孙妙青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进安陵容的耳朵里。
“关键在于,你自己,还想不想往上走。”
“或者说……”
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想不想,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
这四个字,在安陵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小到大,她被教导的,就是听话,就是顺从。可面前这个人却在告诉她,可以换个活法。
“我……我不懂。”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孙妙青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拿起桌上的莲子羹,亲自递到她手里:“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热汤下肚,安陵容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她看着孙妙青,眼中是压不住的困惑与渴望。
“你知道这宫里最愚蠢的事情是什么吗?”孙妙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安陵容摇摇头。
“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孙妙青的话很轻,却字字见血,“皇后不要你了,你就觉得天塌了。可这宫里,又不是只有皇后一个主子。”
“你看余答应,不就是自己抓住了机会?”
安陵容瞪大了眼睛。
“皇上不喜欢紧张怯懦的女人,那我们就学会从容不迫。”
“他不喜欢平庸,那我们就努力变得出众。”
孙妙青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那温度,让她忍不住一颤。
“我知道你胆子小,我胆子也小。可进了这宫,胆小,是原罪。”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孙妙青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你得学会等。”
“等风水轮流转,等时机到来。”
“今天的得势者,或许就是明天的阶下囚。你现在失势,不代表永远失势。关键是,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你,能不能抓得住。”
孙妙青松开手,端详着她。
“妹妹你声音婉转,可会唱江南的小调?”
安陵容下意识地点头:“……略会一点。”
“那就好。”孙妙青站起身,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马上开春,御花园的杏花就要开了。我听说,皇上最爱在那片杏花林里散心。”
“妹妹这些日子,可要好好准备。”
“到时候,一展歌喉,惊艳众人。”
安陵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那团早已熄灭的死灰,仿佛被投进了一颗火星,重新燃起了微弱却滚烫的火苗。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孙姐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们甚至,算不上熟稔。
孙妙青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有安陵容看不懂的深意。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是啊。”
孙妙青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安陵容怔住了。
“都是想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的人。”
孙妙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冷酷的悲悯。
“你当真以为,我们和翊坤宫里那位,和景仁宫里那位,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安陵容不解地摇了摇头。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们现在站得比我们高,能踩着我们取乐罢了。”
孙妙青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今天是你,明天或许就是我。”
“这宫里,从来就没有永远的赢家,只有懂得在泥潭里抓住救命稻草,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的人。”
这番话,比任何安慰都有用。
它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剖开了安陵容所有温情脉脉的幻想,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孙妙青拿起已经空了的食盒,动作不疾不徐。
“记住,恨意是最好的养料。”
“她们的笑声有多刺耳,你的歌声就该有多婉转动人。”
“她们今日如何轻贱你,你来日,就要如何让她们仰望你。”
她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孙姐姐……”安陵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今日之恩,陵容没齿难忘。若有来日……”
“我不要你的感激。”
孙妙青打断了她,声音从门外传来,清冷而坚定。
“我要你,站起来。”
“站到能与我并肩,甚至……更高的地方去。”
“我等着那一天。”
说完,她便带着春喜,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延禧宫的风雪里。
门外寒风呼啸,殿内却死寂无声。
安陵容独自坐在窗边,许久未动。
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被针扎破的指腹上那点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迹。
疼吗?
好像不疼了。
远处,翊坤宫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像一把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
那笑声,那音乐,都成了她耻辱的背景。
她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将僵硬的手指收拢,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安陵容的眼中,那点重新燃起的微光,不再是脆弱的火苗,而是淬炼成了一片冰冷而锋利的芒。
她拿起绣绷,看着那朵被血染红的荷花。
真丑。
她想。
等开春,她要绣一朵最美的杏花。
然后,用她的歌声,让这紫禁城里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亲耳听一听,一个笑话,是如何绝地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