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的脚步踩在景仁宫冰冷的地砖上,又急又轻。
她一阵风似的从殿外进来,凑到皇后跟前时,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喘。
“娘娘,刚得的消息。”
“皇上将沈贵人的常熙堂,改名存菊堂了。”
“还特意嘱咐花房,将今年新贡的那几盆珍稀的绿菊,都送去贺喜。”
皇后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慢悠悠地修剪着一盆凤仙花。
闻言,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嗯。”
一个字,淡得像殿角的冷香。
剪秋见主子这般不动声色,知道要紧的还在后头,连忙将气息一禀,说出了后半截话。
“皇上还下旨,让沈贵人……学着打理一些宫中庶务。”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得让人心惊。
一朵开得最饱满、最艳丽的花苞,被银剪齐根剪断。
那花苞骨碌碌滚落在地,掉在光洁如鉴的金砖上,显得格外凄零。
剪秋的心猛地一跳,瞬间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皇后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将银剪轻轻搁在描金托盘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然后抽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擦拭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指尖。
“还有呢?”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还有……”剪秋定了定神,继续道,“花房的小太监捧着绿菊去存菊堂,路上绕了御花园,恰巧就碰上了华妃娘娘。”
“华妃娘娘回了翊坤宫,当场就发了好大的脾气。”
“把自己宫里砸了个稀巴烂,还下了死令,说翊坤宫上下,不许再留下一片菊花瓣儿!”
说到这里,剪秋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泄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快意。
“噗嗤。”
皇后竟真的笑了。
笑声在死寂的景仁宫里,显得无比清脆,又无比冰冷。
她弯腰,拾起那枚被自己亲手剪掉的花苞,放在指尖轻轻把玩。
“她就是这个性子,骨子里的急躁,半点就着。”
“本宫还以为这些年,她能长进多少。”
“原来,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可不是么,”剪秋立刻附和,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现在满宫里都传遍了,说华妃娘娘这回是丢尽了颜面,在新人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颜面?”
皇后嗤笑一声,指尖一弹,那枚无辜的花苞便被丢进了角落的空花盆里。
她的语气里,是淬了冰的嘲弄。
“一个武将家的女儿,她能懂什么叫‘采菊东篱下’的风雅?”
“在她眼里,那名贵的绿菊,怕是和翊坤宫外墙根下的野草,也没什么分别。”
皇后站起身,缓步踱到窗边。
她望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眼神幽深。
沈贵人得了学习协理六宫的权力。
这,才是扎在心头的那根刺。
皇上啊皇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
扶持一个新人,来分华妃的权。
“皇上当真是……用心良苦。”
皇后幽幽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喜怒。
“既要用着年家,又要防着年家,如今,还要给本宫也找些事做。”
剪秋垂下头,恭敬道:“娘娘说的是。”
“新人嘛,总是娇嫩些,也更新鲜些。”
皇后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那副天衣无缝的、母仪天下的温和笑容。
“既然是皇上让她学着打理宫务,本宫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帮衬着点。”
她略一思忖,缓缓吩咐道。
“剪秋,我们来添把火。”
剪秋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彩,整个人都好似被注入了新的精神,连忙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走到妆台前坐下,从首饰匣里慢条斯理地挑出一支赤金镶红宝的护甲,戴在小指上。
那护甲的尖端,在烛光下闪着一点幽冷的红光,像淬了毒的针。
“华妃不是下令,翊坤宫不许留下一片菊花瓣儿么?”
皇后对着菱花镜,端详着自己无懈可击的妆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本宫是皇后,总得为皇上分忧,也得为妹妹们打算。妹妹之间有了嫌隙,本宫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从中调停。”
剪秋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打断,只恭敬地听着。
“你去本宫的小库房,把前两日内务府才送来的那套十二色锦缎,挑一身最明艳的,给沈贵人送去。”
“再挑几样精致的头面首饰,一并送去。”
剪秋有些不解:“娘娘,这是……?”
给沈贵人送东西,如何能给华妃添火?这不是抬举了新人,让华妃看了更堵心吗?
皇后从镜中看着剪秋那点藏不住的心思,轻笑了一声。
“你当本宫是真心贺喜她?”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你送东西去的时候,不必走近路,绕着御花园,从翊坤宫的宫门口过。”
剪秋的眼睛猛地亮了!
“要让翊坤宫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后继续吩咐,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就说,是本宫赏的,贺她得皇上青眼,学习协理宫务,让她往后好好用心,别辜负了皇上和本宫的期望。”
这话……
剪秋在心里咂摸了一下,顿时茅塞顿开,激动得脸颊都有些泛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明着是皇后体恤新人,暗着却是把沈贵人彻底架在了华妃的对立面!
皇后赏赐,沈贵人敢不接吗?她接了,那就是明晃晃地打了华妃的脸。华妃的脾气,哪能受得了这个?她不去找沈贵人的麻烦才怪!
“还有,”皇后拿起一旁的眉笔,轻轻描了描本就完美的眉形,“告诉送东西的小太监,若是路上碰见了翊坤宫的人问起,就说……本宫瞧着沈贵人年轻,怕她初理宫务会手忙脚乱,特意赏她些好东西定定心神。华妃娘娘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些事上,想必是不用本宫操心的。”
“噗……”
剪秋这回是真没忍住,差点笑出了声,连忙死死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话太损了!
这不就是明着说华妃是个没脑子的,只会发脾气,成不了事,还得靠沈贵人这个新人来撑场面?
“去吧。”皇后放下眉笔,语气淡淡的,“动静弄大些,别怕人瞧见。翊坤宫里的妹妹,最是爱热闹的。”
“奴婢遵命!”
剪秋领了懿旨,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里满是按捺不住的雀跃。
景仁宫内,又恢复了死寂。
皇后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被剪断的花苞落进去的空花盆。
沈眉庄……
但愿你是个聪明的,别让本宫失望。
也别让华妃,失望。
剪秋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景仁宫内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似乎这才幽幽地松弛下来。
皇后踱步到那盆被掐秃了花叶的水仙旁。
她伸出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指尖轻轻拨弄着湿润的泥土。
光秃秃的,了无生趣。
就在此时,太监江福海碎步趋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比尘埃还低。
“启禀娘娘,敬事房方才传话,皇上……翻了碎玉轩莞常在的牌子。”
皇后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听见的只是一阵风过。
江福海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地砖里,又颤声补充道:“内务府的赏赐,已经跟流水似的送去碎玉轩了。”
“知道了。”
皇后终于开口,声音淡得像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福海不敢多言,磕了个头,又道:“还有一事,寿康宫那边传来消息,妙常在今儿个去请安,不知说了什么,竟把太后娘娘逗得开怀大笑,太后一高兴,也赏了东西。”
“哦?”
这一次,皇后的手停住了。
她缓缓侧过头,那张永远温和的脸上,眼神却深得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
一个,得了皇帝的圣宠。
另一个,得了太后的青眼。
好。
当真是好得很。
“下去吧。”
“嗻。”
小太监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几乎是滚出了殿门。
不多时,剪秋回来了。
她脸上是再也藏不住的狂喜,一进殿门就快步走到皇后跟前,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解气!
“娘娘,您是没瞧见那场面!”
“奴婢让人抬着您的赏赐,就从翊坤宫正门口那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守门的那些奴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剪秋学着那些人的表情,演得活灵活现。
“奴婢还特地让送东西的小李子嗓门拔到最高,把您吩咐的话,一字不落地喊了出来!”
“那翊坤宫的宫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奴婢猜,华妃娘娘这会儿正在里头砸东西呢!”
“嗯。”
皇后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坐回妆台前,端起茶碗,用碗盖优雅地撇去浮沫。
剪秋看主子心情甚好,胆子也大了,又凑近了些。
“娘娘,您这招真是高!沈贵人得了赏,必定要对您感恩戴德。华妃那边气得肝火攻心,又只能把火全撒在沈贵人身上。”
“咱们这可真是……坐山观虎斗!”
皇后呷了口茶,动作不紧不慢。
“虎?”
“一只,怎么够瞧。”
剪秋一愣:“娘娘?”
“就在你出去的这点儿功夫,”皇后放下茶碗,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看好戏的、冰冷的光,“这宫里,又添了两件大喜事。”
她把莞常在和妙常在的事,云淡风轻地复述了一遍。
剪秋听完,嘴巴慢慢张大,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舌头都有些打结。
“这……这……皇上宠着莞常在,太后赏了妙常在,您又抬举了沈贵人……”
“那华妃娘娘,岂不是……四面楚歌了?”
“噗嗤。”
皇后这回是真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
“这哪里是四面楚歌?”
“这叫,各、凭、本、事。”
她重新拿起那支赤金镶红宝的护甲,对着烛光细细端详,声音幽幽,仿佛淬了毒的蜜糖。
“皇上需要新人来分权固宠,太后需要新人来解闷逗趣,而本宫……”
“也需要新人,来给这死气沉沉的后宫,添些真正的乐子。”
“华妃妹妹的性子,骄纵霸道惯了。”
“如今,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娇滴滴的‘好妹妹’,来跟她争,跟她抢……”
皇后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完美到毫无瑕疵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说,她会不会疯?”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
沈眉庄今日心情不错,想着去景仁宫请安的路不算远,便没让宫人备下步辇,只带着采月,打算步行过去,顺道舒展一下许久未动的筋骨。
昨儿得了皇后娘娘的赏,她心里是感激的,但那份感激底下,也压着一丝沉甸甸的警醒。
她不是初入世事的小姑娘,自然明白,这泼天的恩赏,是抬举,也是一道催命符。
“小主,您看那边的连翘开得多好。”采月指着墙角的一丛金黄,语气轻快。
沈眉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个小太监捧着一只半人高的木盆,从拐角处匆匆走来。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谁知那前面的小太监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往前一栽,惊呼一声,手里抬着的木盆“哐啷”一声翻倒在地!
哗——
一盆泛着灰白泡沫的脏水,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沈眉庄的裙摆和绣鞋上。
一股子皂角混合着衣物馊味的刺鼻气味,瞬间钻入鼻腔。
“哎哟!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跪下,头磕得邦邦响。
采月的脸瞬间就白了,尖声怒斥:“你怎么回事啊竟敢冲撞贵人!”
沈眉庄垂眸,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粉紫色宫装裙摆上那片深色的水渍,污秽不堪,绣鞋更是湿了个透。
那小太监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奴才给敬事房急着送水的,实在无意冲撞贵人!”
“好了,采月。快陪我回去换身衣服吧”她淡淡地叫了一声。
沈眉庄一言不发,任由宫女们为她擦拭、更衣,重新梳妆。
等到她紧赶慢赶,终于踏入景仁宫时,殿内早已坐满了人。
各宫的嫔妃都已到齐,正言笑晏晏地陪着皇后说话。
她一进来,满室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探究的,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
沈眉庄目不斜视,走到殿中,恭恭敬敬地行礼。
哟,沈贵人今天来的好早啊。“
皇后坐在上首,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爱
”臣妾向皇后娘娘请安来迟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抬了抬手,声音温和,”请安贵在有心,偶尔一次没有什么的,起来吧。“
”谢娘娘。“
”赐座。“
”皇后娘娘果然体恤。“一道尖锐又带着笑意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只是皇后厚爱,怕是要宠坏了沈贵人,坏了六宫的规矩。“
她身边素来会跟风的丽嫔立刻接话,笑得花枝乱颤”可不是嘛,臣妾开句玩笑是不是以后只要说自己有心,就能不按规矩向中宫请安了呢。“
采月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见主子被这般围攻,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上前一步,急急辩解 ”回禀皇后娘娘,我们小主并非有意晚了,而是再请安路上被小太监无心弄脏了衣裳,只能回宫去换。“
华妃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眉庄身上,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有心也好无心也罢,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承担。“
眼看华妃步步紧逼,殿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敬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捧着的茶盏微微发烫,她看了一眼身侧面色清冷的沈眉庄,终是没忍住,放下了茶盏起身。
“皇后娘娘,沈贵人虽有错,但她一向侍奉娘娘勤谨,今日之事想必也是无心之失,还请娘娘宽宥她这一回吧。”
华妃冷哼一声,凤眼斜睨着敬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敬嫔是咸福宫主位,沈贵人有所错失,说到底,是你这个主位教导不善所致。”
一句话,便将火引到了敬嫔身上。
敬嫔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满殿的妃嫔都垂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皇后娘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莞常在甄嬛已然起身,她身形纤细,立在殿中,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沈姐姐素来最是循规矩之人,今日迟来,想必定有缘由。姐姐她初承圣恩,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断不敢恃宠生娇,怠慢了娘娘。还请娘娘明鉴。”
她这话说得极巧。
既没直接反驳华妃,又点出沈眉庄是“初承圣恩”,是皇上的新宠。
这会儿若是重罚了,传出去,倒显得皇后容不下新人,是给皇上没脸。
更要紧的是,她把“恃宠而骄”这顶帽子,轻轻巧巧地摘了下来,换成了“战战兢兢”。
华妃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皇后在上首看着这你来我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拿起茶盏轻轻拨弄着茶叶,慢悠悠地开了口。
“好了,一事归一事。”
她将目光转向华妃,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华妃妹妹执掌六宫事宜,最是公允。依妹妹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皮球又被踢了回来。
华妃胸口一股气堵着,不上不下。她知道皇后是拿她当枪使,可这枪,她还非当不可!
“沈贵人恃宠而骄,藐视中宫,本该重惩,以儆效尤!”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不过,臣妾也非法外不外乎人情,姑念沈贵人是初犯,便罚她两个月的月俸。敬嫔教导不善,一体同罚!”
两个月的月俸,对贵人和一宫主位来说不算伤筋动骨,但这脸面,却是实打实地被踩在了脚下。
“皇后娘娘。”沈眉庄终于开口,她挺直了脊背,神色平静,“臣妾甘愿受罚。只是此事与敬嫔娘娘无干,是臣妾一人的过错,还请娘娘明察。”
她这番姿态,倒让不少人暗暗点头。
皇后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仿佛真是个左右为难的慈爱长者。
“既然华妃已替本宫做了决断,本宫也觉得略施小惩即可。”她话锋一转,“只是再过两月便是年关,各处都要打点,停两个月的月俸多有不便。这样吧,就停一个月以示惩戒。”
此言一出,高下立判。
华妃铁面无私,皇后却仁慈宽厚。
敬嫔和沈眉庄垂下眼,恭顺地应道:“多谢皇后娘娘,臣妾谨记教诲,绝不再犯。”
“都起来吧。”
一场风波,看似就此平息。
孙妙青坐在下面,将这一场大戏从头看到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刺激。
再看看那边并肩而立的甄嬛与沈眉庄,一个玲珑剔透,一个清傲刚直。
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后宫,可比戏台子上有意思多了。
好戏,这才刚刚开锣呢。
请安的众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孙妙青混在人群末尾,不紧不慢地走着。
殿外的冷风一吹,她才惊觉后背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刚才那一幕,远比任何戏文都来得惊心动魄。
皇后、华妃、莞常在、沈贵人……
个个都是人精。
尤其是皇后,那手“和稀泥”的功夫简直是化境。
三言两语,既卖了所有人情,又敲打了新宠,顺带还削了华妃的脸面,最后更全了自己仁德贤后的美名。
杀人不见血,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孙妙青心里暗自咂摸,这宫里,会咬人的狗,果然从不大声叫。
还好。
还好现在有甄嬛和沈眉庄这两个风头无两的靶子,在前面顶着所有炮火。
一个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解语花。
一个是出身世家、被委以协理六宫之任的贵女。
华妃的眼睛,只会死死盯着她们。
至于自己?
一个至今没能侍寝的小小常在,在这满宫的主子面前,轻如尘埃。
火,暂时还烧不到自己身上。
这既是卑微,也是一层绝佳的伪装。
回到自己冷清的住所,宫女春桃立刻端上热茶,一张小脸仍是煞白的,正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小主,您是没瞧见,刚才华妃娘娘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奴婢的腿肚子到现在还抽筋呢!”
孙妙青接过茶盏,温热的杯壁驱散了指尖的凉意,也抚平了心底最后一丝紧绷。
她浅浅呷了一口。
语气平淡,“怕什么。”
“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顶着。”
春桃还是后怕:“可沈贵人毕竟是受了罚……”
“罚?”孙妙青轻笑一声,将茶盏搁下,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你当真以为那是罚?不过是区区一个月的月俸,对贵人来说算得了什么。沈贵人丢了点银子,却落了个刚正不阿的好名声,还让莞常在为她出头,全了姐妹情谊。最关键的是,皇后娘娘最后那番话,
“皇后最后那番话,看似是慈悲,实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华妃——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孙妙青的目光幽深。
如今无人问津,是她最好的机会。她可以躲在暗处,看清每一个人,摸透每一个人的脾性。
等到风水轮流转,轮到她站到台前的时候,才不至于像今天殿上的某些人一样,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只能低头当个鹌鹑。
“春桃。”孙妙青忽然开口。
“奴婢在。”
“今天分例的糕点,可还在?”
春桃一愣,点头道:“回小主,还在食盒里温着呢。”
孙妙青的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赏给小沛子。”
“小主?”
“你把东西给他,只说是我赏他当差勤勉。”孙妙青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让他得了空,回敬事房,请以前的兄弟们喝喝茶,尝尝咱们这儿的点心。”
这话一出,春桃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再傻也知道敬事房是什么地方,那是拿捏着后宫所有女人命运的地方。
“小主的意思是……”
“让他去问问,”孙妙青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像一阵风吹过,却在春桃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敬事房的牌子……最近都是怎么排的。”
春桃的呼吸都停了半拍,声音发颤:“小主,这……这可是死罪!私下打探圣踪……”
“谁说是打探圣踪了?”
“我们又没问皇帝去哪里了,只是问问敬事房最近牌子怎么排得。”
孙妙青抬眼看她,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慑。
“还有,你家小主心善,赏了点心给下人。”
“小沛子重情,拿去与兄弟们同享。”
“至于听到了什么,那是人家闲聊,与我们何干?”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
“你把我的原话告诉小沛子,一个字都别错。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怎么做才能滴水不漏。”
“办好了,他的好处,在后头。”
这番话,既是提点,也是敲打。
更是考验。
春桃这才恍然大悟,小主这不是在吩咐,而是在布局!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那点胆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的亢奋。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看着春桃小心翼翼退下的背影,孙妙青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萧瑟的宫墙,光秃秃的树枝指向灰蒙蒙的天。
一如她眼下的处境。
可那又如何?
野草虽弱,却最懂得如何贴着地面,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将根系蔓延到最深、最广之处。
敬事房的牌子,是雨露。
皇帝的心思,是春风。
第25章一盒墨,一斛珠
华妃踱回翊坤宫,殿内熏香袅袅,是她最爱的欢宜香。
颂芝碎步迎上,手里捧着一本薄册,声音压得比殿角的影子还低。
“小主,敬事房这个月的记档。”
华妃接过,指尖上那点艳红的丹蔻,像血滴,在册页上划过一道刺目的痕迹。
皇帝这个月,入后宫十三次。
翊坤宫,五天。
碎玉轩,四天。
还有富察贵人与沈眉庄,各两次。
“甄嬛”那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直直扎进华妃的眼球里,烫得她血脉倒流。
才多久?
那个贱人,就敢跟她平分秋色了?
“呵。”
一声冷笑,册子被她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她抚着腕上冰凉的玉镯,声音淬了毒。
“看来,是本宫太久没给这后宫立规矩,有些人,已经忘了自己的脚该往哪儿站了。”
颂芝垂首,连呼吸都放轻了:“小主的意思是?”
华妃的目光在册子上流转,最终,像苍鹰捕兔般,落在一个名字上。
“去,把富察贵人给本宫‘请’来。”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就说,本宫要亲自教她,怎么伺候皇上。”
颂芝心头一凛,随即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谄媚。
“是,奴婢这就去办。”
***
午后,富察贵人果然来了,怯生生地立在殿中,一身浅粉褙子,衬得人愈发粉嫩。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慵懒地斜倚在榻上,眼皮都未抬一下。
“免了。”
皇上常说满汉是一家,你们伺候皇上不能不懂汉文。”
她点了点旁边的书案,指着那方名贵的端砚和墨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这是上好的徽墨,千金难求。皇上写字时,你们就要在旁伺候研墨。这可是个精细活,你得好好学。”
“今日,本宫就亲自教教你。”
富察贵人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娘娘教诲。”
她伸出那双娇嫩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墨锭,兑了些清水,开始在砚上打圈。
突然!
“手腕用劲!不是让你摸!你想给皇上写字前先抛光这块墨吗?”
华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鞭子抽在富察贵人背上。
富察贵人吓得手一哆嗦,连忙调整姿势。
“慢了!蜗牛爬都比你快!等你的墨磨好,皇上的兴致早没了!”
“水!水又多了!你是想让皇上用墨汤在纸上画地图吗?”
呵斥声一声接着一声,句句带刺。
富察贵人额角的冷汗一颗颗渗出,顺着发丝滑落,滴在手背上,她却连擦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华妃的呵斥声一声接着一声,富察贵人额角渗出冷汗,顺着发丝滑落,她却不敢去擦。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的手臂已经酸麻不堪,手腕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娘娘……天色不早了,嫔妾是否……”
“回去?”
华妃挑眉,脸上挂着甜美的笑,眼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深渊。
“本宫的规矩还没教完,贵人这是要去哪儿?”
“莫不是觉得,我这翊坤宫的门槛,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富察贵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华妃重新坐回软榻,端起参茶,欣赏着那个在案前苦苦支撑的身影。
那股被甄嬛勾起的邪火,总算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让她浑身舒畅。
她忽然又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
“对了,既然皇上喜欢你,你伺候的时候,可就要更用心才是。”
富察贵人手中剧烈一颤,墨汁“啪嗒”溅出几滴。
“没用的东西!”华妃厉声喝道,“你这样,还怎么让皇上尽兴!”
“噗通”一声。
富察贵人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地,手里的墨锭也应声摔在金砖上,断成了两截。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她哭喊着磕头。
“息怒?”
华妃缓缓走到她面前,用绣鞋尖儿,一脚踢开那半截断墨。
她居高临下,看着脚下抖成一团的女人,一字一句,仿佛淬了冰。
“捡起来,给本宫继续磨!”
“别以为磨一个时辰就够了,这宫里的规矩,够你学一辈子!”
富察贵人含着泪,颤抖着捡起那半截断墨,继续在砚台上画着圈。
手臂的酸痛早已麻木,只剩下灵魂出窍般的机械动作。
天色渐晚,殿内掌了灯。
颂芝上前轻声道:“小主,该传膳了。”
华妃瞥了一眼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笑。
“传膳。”
“把本宫那道糟鹌鹑摆近些,让香气浓一点。”
“也让富察贵人闻闻味儿,省得她饿得手软,磨坏了本宫剩下的半块好墨。”
饭菜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与清苦的墨香混杂在一起,成了一种能把人逼疯的酷刑。
华妃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
富察贵人站在一旁,听着自己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羞愤欲死。
用完膳,华妃漱了口,才懒懒地开口。
“颂芝,等贵人把这池墨磨好了,找个最精致的墨盒装起来,送到养心殿去。”
颂芝躬身:“是,小主。那……该如何回话?”
华妃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清晰地扎进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说,富察贵人感念皇恩,特意在翊坤宫,由本宫亲自指点着,为皇上磨了一下午的墨。”
“让皇上也瞧瞧,咱们这宫里的姐妹,情分是多么的深厚啊。”
***
养心殿内,苏培盛弓着身子,将周宁海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最后那句“姐妹情深”。
皇帝刚因青海战事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
年羹尧在前线为他开疆拓土。
年世兰在后宫为他“稳定后方”。
他这个妹妹,果然和她哥哥一样,是个能为他分忧、能办事的。
“华妃有心了。”
皇帝心情甚好,拿起一块枣泥糕,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下。
“去,把朕库里那斛东珠赏给华妃。”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满意的嘉许。
“就说她协理六宫,办事周到,深得朕心。你,亲自去送。”
“嗻。”
苏培盛领命退下,心里却在暗叹。
富察贵人劳动了一下午,丢了面子,折了里子,最后反倒成了华妃娘娘“贤德”的垫脚石,为翊坤宫换去了一斛光彩夺目的东珠。
这后宫的姐妹情,可真是比那墨还黑,比那东珠还值钱。
***
同一时刻,春熙殿里。
孙妙青刚用完一碗清淡的银耳羹,小沛子就躬着身子,从门外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小沛子身子躬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
“回小主,牌子的事,小的打听清楚了。这个月皇上翻牌子十三次,华妃娘娘五次,莞常在四次……”
他将敬事房的记档一五一十地背了出来。
这些,都在孙妙青的预料之中。
“还有呢?”她问。
“还有,”小沛子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今天下午,华妃娘娘召了富察贵人去翊坤宫,说是教规矩,罚人跪在殿里磨了一下午的墨,晚膳都没让用。”
“听说,那墨最后还打着富察贵人的名头,送去养心殿邀功了。”
“皇上龙心大悦,当场就赏了一斛东珠给华妃娘娘。”
这话一出,旁边的春桃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华妃娘娘也太霸道了!富察贵人也太可怜了!”
孙妙青却笑了。
她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上轻轻画着。
一个“华”字。
一个“甄”字。
华妃动富察贵人,看似是随机泄愤,实则是敲山震虎。
震的是谁?
自然是新宠冒头,风头正盛的甄嬛。
而皇帝的赏赐,更有意思。
前朝刚定了年羹尧为主帅,后宫就赏了年世兰东珠。
这不是赏赐,这是安抚,是表态。
皇帝在告诉所有人,年家,依旧是他最倚重、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至于富察贵人的委屈?
在一个帝王的政治棋盘上,一颗棋子的感受,又有谁会真的在意。
“小沛子,”孙妙青忽然开口,“你做得很好。”
小沛子大喜:“都是小主提携!”
“明天,你去告诉富察贵人宫里的那个小太监,”孙妙青的语速很慢,却字字清晰,“就说,春熙殿有些上好的活血化瘀膏,对跌打损伤、手臂酸痛有奇效。”
“看在同是伺候主子的份上,愿意匀一些给他。”
“切记,别说我的事,就说你们兄弟情深。”
春桃和小沛子都愣住了。
孙妙青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目光幽深。
春桃和小沛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不解。
小主这是唱的哪一出?
还是春桃心直口快,忍不住劝道:“小主,您这是何苦?富察贵人如今正是晦气的时候,人人都避之不及,咱们何必去沾惹?万一被华妃娘娘知道了,岂不是……”
小沛子也躬着身子,小声附和:“是啊小主,小的去送药倒是不怕,可……这有什么用呢?富察贵人失了圣心,又被华妃娘娘这般折辱,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笔亏本买卖。
孙妙青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抬眼看向两人,不答反问:“你们说,这宫里是锦上添花的人多,还是雪中送炭的人多?”
两人一愣,异口同声:“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多。”
“这不就对了。”孙妙青的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华妃得势,巴结她的人能从翊坤宫排到神武门。莞常在受宠,她那碎玉轩的门槛都快被各宫的贺礼踏平了。可你想想,等风头过去,她们谁会记得今日送礼的是张三还是李四?”
“人情,只有在人危难之时送出去,才最值钱。”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地敲在两人心上。
“富察贵人是蠢了些,但家世摆在那儿,人也不坏。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手臂的酸痛是真的,心里的恨意更是真的。一盒药膏,值几个钱?可这份在落魄时悄悄递来的善意,将来或许就是千金难买的人情。”
春桃还是有些担心:“可……华妃娘娘那边……”
“我让她知道了吗?”孙妙青看向小沛子,眼神里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是你,小沛子,心疼你在富察贵人宫里当差的那个小兄弟,看他主子受了罪,手臂都抬不起来,当奴才的也跟着着急。你于心不忍,偷偷匀了些好药膏给他。这叫什么?”
小沛子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就通透了,激动得脸都有些红:“这叫奴才之间的体己情分!主子们哪里会管这些小事!”
“聪明。”孙妙青赞许地点点头。
小沛子得了夸奖,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胸脯拍得“啪啪”响:“小主放心!奴才这就去办!保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说是我们兄弟情深,上次还一块儿在御膳房偷吃过点心呢!这交情,瓷实着呢!”
这番插科打诨,把春桃也给逗笑了,心里的担忧散去了大半。
孙妙青挥挥手,示意他去吧。
看着小沛子迈着轻快的步子溜了出去,春桃才又凑上来,给孙妙青续了些热茶。
“小主,您真是……”春桃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词,“深谋远虑。”
孙妙青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却没有喝。
深谋远虑?”孙妙青轻笑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这个词,她受之有愧。
真正的深谋远虑,是在人发迹之前就看出其价值。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她的眼神却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墙,看到更远的地方。
“这后宫,就像一盘棋。咱们人微言轻,想活下去,就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今天送出去一盒药膏,谁知道呢,说不定日后,就能收回来一座靠山。”
这盘棋,华妃落了子,皇帝也落了子。
现在,轮到她了。
哪怕只是在棋盘的角落里,放下一颗最不起眼的石子。
她脑中闪过的,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莞常在和她那碎玉轩。
提起忠仆,甄嬛传中,满宫里谁能比得过莞常在身边的那个小允子?一个太监,平日里看着不起眼,关键时刻却是个狠角色。扮鬼能把丽嫔吓得疯疯癫癫,护主时又能以一当十,连血滴子夏刈都能一板砖拍死,真是把好用的刀。
可这把刀,为何对莞常在死心塌地?
不就是因为当初莞常在避宠,碎玉轩冷冷清清,人人踩上一脚,小允子的兄长重病没钱医治,是莞常在请了温太医救了人命。
这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是能换来一条命的情分。
孙妙青眼底掠过一丝惋惜。
可惜,时机错过了。如今的碎玉轩门庭若市,想送炭也得看人家缺不缺柴火。自己现在凑上去,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其中一个,转头就忘了你是谁。
这份天大的机缘,是轮不到自己了。
她看向春桃:“一堵看似密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一条裂缝,就能想办法把它撬开。碎玉轩,就有这么一条缝。”
春桃一脸茫然:“裂缝?”
“莞常在身边,个见钱眼开的掌事太监康禄海。”孙妙青慢悠悠地开口。
春桃“啊”了一声,想起来了:“奴婢听说过,那人最是趋炎附势。”
“这就对了。”孙妙青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敲打着棋盘,“忠心难买,但贪心好填。”
她顿了顿,眼中闪着精光。
“你去告诉小沛子,让他得空的时候,多去内务府或是御膳房转转,就说我近来胃口不好,想寻些新鲜的野味。”
春桃不解:“小主,这和康禄海……”
“康禄海那人,除了爱财,还好一口吃的,尤其喜欢倒腾些宫外弄进来的稀罕物,在内务府那帮人面前显摆。”孙妙青的语气笃定,仿佛亲眼见过一般,“让小沛子机灵点,只管去问,总能碰上一两次。”
“碰上了,就装作不经意地提一句,说咱们春熙殿的小主爱吃,但是份例不够,问他有没有门路能弄到。价钱,好商量。”
春桃瞬间明白了,眼睛都亮了。
这哪里是买野味,这分明是递钩子!
一个愿者上钩的钩子!
孙妙青端起茶,这次真的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五脏六腑。
忠犬难得,那就先养一条会为了骨头摇尾巴的狗。
狗嘛,用好了,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