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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宫灯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皇帝牵着甄嬛的手,晚风拂面,吹散了白日里养心殿的沉闷。

“朕今日才知,朕的莞莞,不仅懂诗词,更懂帝王心。”皇帝的声音里,还留着下午时的余温。

甄嬛只是低头浅笑,并不接话。有些话,点到即止,说透了,反而失了那份心照不宣的妙处。

正走着,前方的拐角处,一个纤瘦的身影提着灯笼,款款而来。

是安陵容。

“臣妾参见皇上,给莞姐姐请安。”她福身行礼,动作与往日无异,可那声“莞姐姐”,却平白淡了三分,客气得仿佛隔着一层纱。

甄嬛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妹妹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

“回姐姐的话,听闻眉姐姐身子爽利了些,想去探望一番。”安陵容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绣鞋上,好似那上面绣着比皇帝和甄嬛更值得看的东西。

皇帝“嗯”了一声:“既是同路,便一道去吧。”

“是。”

三人同行,安陵容却刻意落后了半步,一个身为嫔妃最懂的分寸距离,此刻却成了最伤人的利器。那半步之遥,隔开的不是身份,而是人心。

甄嬛看着她疏离的背影,心中已然明了。

有些东西,悄无声-息的,已经变了。

还未到闲月阁,远远便听见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

一进殿门,甄嬛才发现,这屋子里可真是热闹。皇后端坐正中,一脸慈和。华妃歪在另一侧的榻上,摇着一柄孔雀羽的扇子,眼风凉凉地扫过来。齐妃、欣贵人、曹贵人,竟一个不落地都到齐了。

一屋子的燕燕莺莺,香风阵阵,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府邸在开赏花宴。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满屋子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沈眉庄身上,快步上前扶起她,“身子重,就免了这些虚礼。”

沈眉庄温婉一笑:“谢皇上体恤。”

华妃手中的扇子一顿,娇笑一声,那声音犹如淬了糖的钩子:“惠贵人可真是好福气,怀着龙裔,连皇上都疼惜得紧。”

齐妃在一旁憨憨地附和:“可不是嘛!想当初我怀三阿哥的时候,走两步路都喘呢。妹妹可要当心,千万别动了胎气。”

皇后睨了齐妃一眼,淡淡开口:“齐妃,惠贵人身子康健,太医日日请脉都说好得很,你就别拿你的老黄历出来吓唬人了。”

齐妃被噎了一下,讪讪地闭了嘴。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皇帝仿佛没听见她们的机锋,只顾着拉着沈眉庄的手,细细问她今日的饮食起居,那份专注,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华妃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她等了半天,见皇帝的注意力全在沈眉-庄和她那个肚子上,压根没看自己一眼,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皇上!”华妃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皇帝身边,伸手就去挽他的胳膊,嗓音娇媚入骨。“沈贵人这里有皇后娘娘和这么多姐妹陪着,也用不着您时时守着了。”

“臣妾宫里新得了几样西域来的琉璃盏,在灯下流光溢彩的,最是好看。您陪臣妾去瞧瞧嘛,啊?”她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皇帝身上,那股子“天宫巧”的甜香,霸道地钻进所有人的鼻子里。

殿内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皇帝被华妃紧紧挽住的那只手臂上。

皇帝却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抽了出来,只淡淡道:“朕乏了,不想走动。”

华妃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的目光一转,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刺向站在皇帝身侧,一直安静如水的甄嬛。

“也是,有莞贵人在此,口齿伶俐,想必早已替皇上解了乏,哪里还轮得到臣妾的琉璃盏呢。”这话又酸又毒,直指甄嬛恃宠而骄,迷惑君心。

甄嬛闻言,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子,声音柔婉,却字字清晰。

“华妃娘娘说笑了。”

“臣妾愚钝,只会读几句诗书,哪比得上娘娘宫里的琉璃盏,能真正博皇上一笑呢。”她这话看似自谦,实则是在暗讽华妃只能靠器物取悦君王,而她,能与皇帝精神相通。

“你!”华妃气得脸都白了,正要发作。

皇帝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冷冷地瞥了华妃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莞贵人年纪小,华妃这也要与她相争吗?”

一句话,如一盆寒水,兜头浇下。

他维护的,不是一个“柔顺”的莞贵人。他维护的,是那个在养心殿与他谈史论政,懂他、敬他、也敢于点醒他的甄嬛。

那是他认定的,唯一的知己。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

“皇上,天色不早了,该翻牌子了。”

皇帝终于找到了台阶下。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华妃的臂弯里抽了出来,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

“不必了。”皇帝的声音冷淡得仿佛一块寒铁。“今夜,朕去皇后那。”

皇后脸上那得体的笑容,终于多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她站起身,对着皇帝盈盈一福。

“臣妾,恭候皇上。”

皇帝看也不看殿内众人,径直向外走去,只在经过甄嬛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莞贵人你就在这照顾惠贵人。”

“是。”甄嬛垂下眼,恭顺地应道。

直到那抹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殿内压抑的死寂才被打破。

皇帝刚迈出殿门,殿内那根紧绷的弦尚未松弛,院里就传来“哎哟”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花盆碎裂的脆响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苏培盛尖细的嗓子在夜色里格外刺耳,几个守在殿外的侍卫立刻扑了过去,三两下就从假山树丛里揪出个宫女,死死按在地上。

这动静不小,皇帝的脚步停了。

曹贵人眼尖,第一个开了口:“咦?这不是惠贵人宫里的茯苓吗?怎么鬼鬼祟祟的?”

这话一出,沈眉庄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苏培盛上前,从那宫女怀里搜出一个布包,掂了掂,“手上拿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怎么想偷了小主的东西夹带私逃。”

沈眉庄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当着满屋子的人,自己的宫女出了这等丑事,她的脸面往哪儿搁!她厉声喝道:“好个没出息的奴才!手脚不干净,还不快给我拖出去!”

皇帝:“你有身子的人何必动气。”

地上的茯苓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起来,朝着沈眉庄的方向叩头:“小主!小主救我!奴婢没有!”

沈眉庄气得胸口起伏:“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叫我怎么容你?快去吧。”

苏培盛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包袱皮一散开,众人皆是一愣。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首饰,珠钗玉器,而是一条……沾着暗红色污迹的月白色裙裤。

曹贵人:“这这是什么?”

“哎哟!”齐妃最是藏不住话,捂着嘴叫了一声,“这裤子上怎么有血啊?”

华妃掩唇一笑,目光却利如刀刃,刮向沈眉庄:“莫不是哪个宫女行窃,失手伤了人,谋财害命?”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如霜:“这事儿蹊跷。哪儿有偷东西,不偷值钱的东西,穿那些裤子裙子,且是污秽之物。”

皇后适时开口,一脸关切:“这些是惠贵人的东西吗?怎么会沾上血了?”

一连串的问话,看似关心,却句句都将沈眉庄往绝路上逼。

沈眉庄站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

甄嬛的心也沉了下去,她看着那条裙裤,又看了看华妃和皇后,一个念头闪过,让她遍体生寒。

这是个局。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欣贵人,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了一句:“莫不是……惠贵人见了红?”

一句话,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沈眉庄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没有!”沈眉庄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华妃却好似抓住了什么,对皇帝道:“皇上,这丫头古怪得很!臣妾愚见,不如拖去慎刑司好好审问!”

沈眉庄指着茯苓,气得浑身发抖:“手脚这么不干净的东西!拖出去!给我往死里打!”

茯苓被两个太监死死按着,听到这话,绝望地抬起头,忽然疯了似的笑了起来。

“打死奴婢?小主,奴婢替你毁灭证据,你却要奴婢的命!”她猛地挣扎着,朝皇帝的方向磕头,声嘶力竭。

“皇上!事到如今,奴婢再也不敢欺瞒皇上了!我们小主……她根本就没有身孕!这些衣裤也不是奴婢偷的,是小主前几日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让奴婢偷偷拿出去扔掉的!这就是铁证啊!”

“姐姐!”甄嬛惊呼一声,快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眉庄。

安陵容站在人群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捏着帕子的手,指节收紧。

“皇上!她血口喷人!她污蔑臣妾!”沈眉庄哭喊道。

皇帝看着她惨白的脸,眼神深不见底,许久,才缓缓开口:“惠贵人受了惊,去请太医来。”

沈眉庄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道:“苏公公,快!快去为我请一直照看我的刘太医!不知他今夜当值与否?”

苏培盛躬身道:“回小主的话,今日刘太医并不当值。”

“刘太医不在也无妨。”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去请太医院院判,章弥。”

“嗻。”

沈眉庄的血色瞬间褪尽。

“皇上,可是臣妾的身子,向来都是刘太医……”

“太医不都一样吗?”皇帝打断了她的话。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安陵容垂下眼,看着自己绣鞋上那朵小小的海棠花,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不知过了多久,章太医才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他跪下行礼,便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为沈眉庄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章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皇后终于忍不住问:“章太医,究竟是何情形?莫非惊动了胎气?”

章弥收回手,伏在地上,声音干涩。

“回皇上、皇后娘娘……恕微臣无能,沈贵人她……”

“她并无胎象。”

章弥一句话,好似一盆冰水,将满室的喧嚣浇得死寂。

沈眉庄浑身的血都凉了,她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章弥,又猛地看向皇帝,嘴唇哆嗦着,“你胡说!”

沈眉庄猛地推开甄嬛,状若疯狂,“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了胎象?”

甄嬛连忙抱住她,急道:“姐姐稍安勿躁!许是……许是太医诊断有误!”

身后传来一声没忍住的噗嗤偷笑。是齐妃。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可那双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光,想藏都藏不住。皇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齐妃这才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放肆。

华妃摇着孔雀羽扇,一下,又一下,扇出的风都带着得意的凉意。她懒懒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章院判,您可是太医院的翘楚,您的话,还能有假?”

这话是捧,更是杀。

章弥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汗珠顺着额角滚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当然知道这趟浑水有多深,此刻说一个字,都可能掉脑袋。

“回华妃娘娘,微臣……微臣并非专攻妇人之科的圣手。”章弥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若是为求慎重,可再请专精此道的江诚江太医,一同审定。”

把球踢了出去。这才是久在宫中生存的道理。

“好个江诚!”华妃笑出了声,“本宫记得,他可是太医院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只认医理,不认人情。皇上,臣妾觉得,章院判这个提议,甚好!”

皇帝的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面无人色的沈眉庄,又扫了一眼殿内各怀鬼胎的众人,最终,目光落定在章弥身上。

“去请。”

两个字,冷硬,决绝。

苏培盛躬身应了声“嗻”,立刻派小太监飞奔而去。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变得格外难熬。甄嬛紧紧扶着沈眉庄,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喉咙里好似堵了棉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抬头,恰好对上安陵容的目光。

安陵容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离得远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担忧,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一片平静的漠然。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

甄嬛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江太医来了。

江诚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神情严肃,一进殿便目不斜视地行礼:“微臣江诚,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各位小主。”

“免了。”皇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给惠贵人诊脉。”

“是。”

江诚上前,取出脉枕,搭上腕子,闭目凝神。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沈眉庄死死地盯着江诚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可那张脸,坚如磐石,没有任何波澜。

半晌,江诚收回手。

他又换了另一只手,再次诊脉。

这一次,时间更长。

华妃等得不耐烦了,拿扇柄轻轻敲着桌沿:“江太医,到底如何了?惠贵人这龙胎,可还安好啊?”

江诚站起身,退后两步,对着皇帝和皇后,深深一揖。

他抬起头,目光清明,声音更是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激起一圈回响。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

“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惠贵人脉象平和,气血顺畅,并无半分滑脉之象。”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最致命的话。

“小主,并无身孕。不知当初,是哪位太医为小主诊治,竟会做出有孕的论断?”

江太医此言一出,殿内连呼吸声都停了。

沈眉庄身边的贴身宫女采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得满脸通红。

“江太医!您这话不对!我们小主明明月信未至,又时常干呕,爱食酸物,这……这怎么会不是有孕之兆呢?”

江太医依旧伏在地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回皇上,依微臣愚见,贵人脉象浮而无力,并非喜脉。应是前几日月信已有来过的迹象,只是因药石所致,略有推迟。至于呕吐食酸,缘由众多,微臣不敢妄断。”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数月前,惠贵人曾私下向微臣讨要过一张推迟信期的方子,说是自己经期不调,恐不易受孕。微臣当时便觉不妥,但贵人言辞恳切,说是为龙裔着想,微臣……只好从命。至于小主为什么呕吐爱吃酸,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沈眉庄气血上涌,指着江太医,声音都在发颤,跪下“皇上!臣妾是问江太医要过方子,可那是为了调理身子,助孕之用!绝非什么推迟信期!”

沈眉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皇帝的耐心终于耗尽,他盯着沈眉庄,眼神冷得有如深冬的霜雪。

“方子呢?”他只问了三个字,却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心头发寒。“拿来。”

沈眉庄宛若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忙对采月道:“快!快去!就在窗台下的花梨木盒子里,最底层!”

“哦?”华妃摇着扇子,笑得花枝乱颤,“助孕?这私相授受汤药,可比欺君罔上的罪名小多了。惠贵人,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采月连滚带爬地去了。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安陵容站在人群的末尾,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对自己提点告诫的眉姐姐,如今却如同一个被剥光了示众的囚徒,心中竟无半点波澜。

片刻,采月面无人色地跑了回来,抖得有如风中的落叶。

“小主……没了……方子……方子不见了!”

“什么?”皇帝冷笑一声,那笑声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三分。

“苏培盛。”

“奴才在。”

“去,把那个刘畚,给朕找来。”皇帝的声音压抑着风暴,“他要是敢耽搁片刻,提头来见!”

苏培盛躬着身子,额上已经见了汗。

“回皇上……奴才方才去请江太医时,已顺道派人去寻过刘太医。只是……刘太医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

人去楼空!

这四个字,犹如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眉庄心上。

皇帝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好一个人去楼空。”

“沈贵人,朕记得,那刘太医,是你同乡,对不对?”

“是你,亲自向朕举荐,说他医术高明,可堪照料龙胎,对不对?”

沈眉庄身子一晃,直直地跪了下去,再也撑不住了。珠翠环佩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凄楚的哀鸣,碎在了冰冷的金砖上。

“姐姐!”甄嬛抢上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头,“皇上!”

皇帝的目光冷若利刃,扫过殿内每一个人,所到之处,连呼吸都停了。

“谁敢替沈氏求情,同罪并处!”

一句话,将甄嬛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齐妃看了一眼甄嬛,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沈眉庄,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皇上,莞贵人与惠贵人一向交好,情同姐妹,不知今日之事……”

她话没说完,皇帝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

“住口!”

齐妃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连忙缩到皇后身后,再不敢多言。

苏培盛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皇上,您息怒啊。”

皇帝却似乎没听见,他一步步走到沈眉庄面前,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上。

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夸她端庄稳重,最衬这簪子。

如今看来,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猛地伸手,一把将那簪子从她发髻中狠狠拔下!

“欺骗朕和太后。你还敢带着这个簪子招摇?”

“啊!”沈眉庄吃痛,发髻散乱,几缕青丝狼狈地垂在颊边。那簪子被皇帝“当”的一声扔在桌上,发出的脆响,不啻于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殿内每个人的脸上。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皇后连忙起身劝道。

“朕一向看中你沉稳,不想你竟是如此不堪之人!以假孕争宠,你真是叫朕失望透顶!”

沈眉庄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哭得浑身发抖:“皇上,臣妾冤枉,臣妾是真的冤枉啊!”

甄嬛心如刀绞,终是忍不住跪了下去:“皇上,臣妾与姐姐一同长大,姐姐是何等样人,臣妾再清楚不过。纵有差池,也请皇上念在姐姐素日侍奉的旧情上,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安陵容站在人群后方,也跟着跪下,声音细微:“请皇上三思,饶恕沈姐姐。”

皇后见状,也顺势道:“莞贵人之言有理。惠贵人想来只是一时糊涂,太过急切想为皇上诞下龙裔罢了,还望皇上顾念旧情。”

皇帝的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甄嬛惨白的脸上,声音冷硬如铁。

“传朕旨意!”

苏培盛一个激灵,连忙跪正了。

“惠贵人沈氏,言行不端,蓄意欺瞒,德不配位!即日起,降为答应!”

“斥夺封号‘惠’!”

“禁足于闲月阁,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沈眉庄,眼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温情。

苏培盛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问:“皇上,那宫女茯苓与逃走的刘畚……”

皇帝眼皮都未抬一下。

“茯苓,杖毙。”

“刘畚,要活的!”

冷酷的话语,让殿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皇帝说完,再不看任何人一眼,拂袖而去。

华妃看着地上一败涂地的沈眉庄,用帕子掩住嘴角,那双凤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与痛快。

安陵容默默地站起身,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教导自己要安分守己的眉姐姐,如今瘫在地上,便如一滩烂泥。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哭得肝肠寸断的甄嬛。

看,这就是姐妹。

这就是恩宠。

风一吹,就散了。

回到自己偏殿,殿门一关,安陵容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幸好被宝鹃一把扶住。

她浑身寒透,指尖都在发颤。

闲月阁里那一幕,有如烙铁一般烫在她脑子里。沈眉庄的哭喊,甄嬛的无助,华妃的得意,还有皇上那张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

怎么会这样?

前一刻还风光无限,人人艳羡的惠贵人,转眼就成了禁足的沈答应。

“宝鹃,我好害怕……”安陵容的声音带着哭腔,“眉姐姐的事,会不会……会不会连累到我们?”

宝鹃也被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安慰:“小主别怕,沈答应那边……总还有莞贵人顶着呢。”

“顶着?”安陵容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惊恐,她一把抓住宝鹃的胳膊,“她拿什么顶?你没瞧见皇上连她也一并喝斥了吗?她们是姐妹,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如今一个倒了,另一个还能好到哪儿去?”

她忽然低低地、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姐妹……情深……呵。”

这三个字,此刻听来,就是一道催命符。

安陵容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定格在窗边的针线笸箩上。

那里头,是她熬了好几个晚上,一针一线为惠贵人未出世的孩子绣的小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麒麟送子的吉祥纹样,针脚细密,活灵活现。

这曾是她投诚的橄榄枝,是她未来的依靠。

可现在,这件小衣裳在她眼里,却仿佛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口发慌。

“宝鹃。”她声音发紧,“把那个拿出来。”

宝鹃不明所以,将笸箩捧了过来。

安陵容看着那件小衣裳,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烧了。”

“小主!”宝鹃大惊,“您绣了多少天,眼睛都熬红了,咱们……真的要烧吗?”

“烧!立刻就去!”安陵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刚出了假孕的事!”

宝鹃被她吼得一个哆嗦,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凶险,吓得脸都白了。

“是是是,奴婢糊涂,奴婢这就去!”

“等等!”安陵容叫住她。

宝鹃战战兢兢地停下。

安陵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惊恐已经褪去,只剩下森然的清醒。

“其实小主也不用这么焦虑。”宝鹃看她脸色稍缓,小心翼翼地开口,“咱们……咱们不是还有妙贵人吗?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实打实的,皇上和太后都看重着呢。只要咱们紧紧靠着春熙殿,总不会有事的。”

这话,犹如一剂强心针,瞬间扎进了安陵容的心里。

对。

甄嬛和沈眉庄那艘船,看着大,其实已经漏了。

可孙姐姐的船,载着的可是未来的皇子,那才是真正打不沉的巨舶。

安陵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你说的对。”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婉,只是那柔婉之下,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冷意,

她拿起那件小衣裳,细细抚摸着上面的金线麒麟。

她将衣裳整整齐齐叠好,放回宝鹃手里。

安陵容站起身,走到妆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

闲月阁的风暴,对别人是灭顶之灾,对她,却是一堂最生动的课。

她不能再等了。

她走到窗前,看着夜色中远远的碧桐书院。那里,此刻甄嬛在做什么呢?是在为沈眉庄的事而忧心,还是在盘算着什么?

“小主,那件小衣裳……”宝鹃提醒道。

“烧了。”安陵容头也不回,“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宝鹃应声退下。

安陵容继续看着窗外,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今夜之后,后宫的格局必然要变。沈眉庄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她安陵容,都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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