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可我不敢停,连喘口气都觉得浪费时间。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昏沉沉的暮色里,槐树枝桠交错的阴影中,仿佛真的挂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身形佝偻着,正低头往下看,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在夜色中闪着一点微弱的光,像极了半块玉佩的反光。
是刘守义吗?我在心里面泛起了嘀咕。
我不敢细想那槐树上的人影究竟是什么,脚下像生了风,拔腿就跑,一点也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冲进暮色沉沉的山林。
身后的老鸦岭渐渐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的轮廓,还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地伸展,仿佛要将人拖回那片阴郁的山坳。
我心里明镜似的,这趟老鸦岭之行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明天晌午,老槐树下等着我的,恐怕不只是约定好的刀钱那么简单。而那把黑布裹着的镇刀,既已沾了血,它纠缠了三十年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最凶险的一页。
一口气跑出二里多地,直到再也看不见老鸦岭的轮廓,我才敢靠在一棵老松树下停下脚步。山里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本就稀薄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了大半,只能勉强看清脚下蜿蜒的山路,碎石子在鞋底下硌得生疼。
樟木匣子压得肩膀又酸又麻,可更让人心慌的是,匣子里的刀不知何时变得滚烫,隔着木头都能感觉到灼人的温度,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突突直跳。
冷风顺着领口灌进喉咙,带着股山间特有的铁锈味,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在脑子里反复回放:红卫兵队长惨白如纸的脸、脖子上清晰得可怕的黑手印、刘婆子举刀时眼底翻涌的怨毒、还有村口老槐树上那个模糊的人影……
我慌忙掏出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子灌了两大口凉水。水是早上从半截沟老乡家讨的,此刻冰得刺骨,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蔓延的寒意。
爹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镇刀招旧魂,认主不认人。”
刘守义1949年就失踪了,这把黑布镇刀跟着他在地下埋了十七年,又被刘婆子藏在灶膛里四年,早与刘家的魂魄缠在了一起。
刚才红卫兵队长的死,分明是刘守义的怨魂借刀索命,哪是什么意外。可刘婆子口口声声说要“镇住他”,这哪是镇住,分明是在借着镇刀的力量,帮他了却积压三十年的血仇。
我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玉质冰凉,边缘磨损的缺口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老王头的账本上写着“刀未归,人未还”,难道刘守义当年的失踪,和这把镇刀脱不了干系?他1949年冬天去南边收账,是真遇到了劫道的歹人,还是……被这把招邪的镇刀反噬了?
越想心越乱,山里的风突然变了方向,不再往领口钻,反倒顺着山谷往老鸦岭的方向呼啸而去。风里夹杂着细碎的声响,像是有女人在暗处低低啜泣,又像是有人在数着什么,
“一、二、三……”那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我猛地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闪过一个黑影。那人佝偻着身子,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一步一晃地往老鸦岭的方向挪动。是村口那个蹲在槐树下的老头!这深更半夜的,他往村里跑什么?
“大爷!”我扬声喊了一句,想拦住他,“天黑了,山里不安全,别回去!快走……”
老头像是没听见,脚步反而更快了些,拐杖敲在石头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不紧不慢,竟和风声里的数数声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没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山路上,只剩下那单调的拐杖声顺着风飘过来,越来越轻,最后被呼啸的山风彻底吞没。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安的预感爬上来。这老头白天还特意叮嘱我“日头落山前出来”,自己却在半夜往村里跑,这里头肯定不对劲。
老鸦岭的村民怕是都知道些什么隐情,只是被什么东西吓住了,谁也不敢说出口。风里的数数声还在继续,我盯着老鸦岭的方向,突然觉得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山坳里,藏着远比我想象中更深的秘密。
不敢再在原地耽搁,我抓紧肩上的背带,背着樟木匣子就往半截沟的方向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必须离开这片山,离老鸦岭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
可山路在夜里变得格外陌生,月光被云层遮得忽明忽暗,刚才还能勉强辨认的羊肠小道,此刻像是被谁用墨笔抹掉了似的,脚下全是半人高的野草,踩上去“沙沙”作响,那声音细碎又密集,像是踩在一堆风干的碎骨上,听得人后颈发紧。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不仅没找到去半截沟的岔路,脚下的路反而越来越熟悉——那棵我刚才靠着喘气的老松树就在眼前,树皮上还有块新鲜的绿苔被我蹭掉了,露出底下暗沉的树干。
我心里“咯噔”一下,头发根都竖了起来。这是遇到“鬼打墙”了。爹说过,阴气重的地方最容易出这状况,游魂拦路,让人在原地打转,这时候不能慌,得往有光亮、有阳气的地方走。
可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哪来的光亮?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我摸出腰间的火柴盒,想找些干燥的松枝点燃照路,刚划亮一根火柴,橘红色的火苗“噌”地窜起,在昏暗的夜色里撑开一小片光晕。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的树枝上垂了下来,晃晃悠悠地荡在火苗前。
是根槐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