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城外的校场覆着一层薄雪,朔风裹挟着雪沫子,如利刃般割在甲胄上,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噼啪声。李倓踩着冻硬的积雪走到队列前时,三百名亲卫已按身高列成三排,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绷得笔直,腰间的横刀与背上的改良弩箭,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凛冽的冷光 —— 这是他从夏州商栈亲卫营与朔方军后备役中初步筛选出的人手,今日要从中再挑出一百人,组成南下江淮的核心护卫队。
“殿下,这是三百人的名册,标注了籍贯与特长。” 周俊捧着账册快步走来,指尖在 “江淮流民” 一栏划过,“其中二十人是从谯郡逃来的船夫,熟悉淮河、汴水水道,还有五十人曾在夏州参与过弩箭阵训练,箭术精湛。”
李倓接过名册,目光扫过 “陈忠” 二字 —— 这位曾在盐池截获贺兰进明毒酒、护粮遇叛军时率队冲锋的亲卫,此刻正站在第一排,铠甲上还凝结着昨日训练时留下的汗渍,在寒风中隐隐散发着铁锈与汗水的气息。他抬眼望向队列,高声道:“此次南下江淮,需闯叛军封锁的水道,斗克扣粮饷的奸吏,护百万石漕粮。要选的并非只会拼杀的猛士,而是懂水战、识商路、能应变的锐卒!”
话音刚落,他抽出腰间短剑,指向校场东侧的靶场:“第一关,弩箭试射!五十步外立三排靶,中靶心者进入下一轮!”
亲卫们依次上前,张弩、搭箭、扣扳机的动作行云流水。改良弩箭的铜郭望山在雪光中格外醒目,箭镞穿透木靶的脆响此起彼伏。陈忠上前时,左手托住弩臂,右手稳扣扳机,三箭连射,箭箭皆中靶心,箭尾的红绸在风中颤得格外欢实。
“好箭法!” 周俊忍不住喝彩,却被李倓抬手止住 —— 他的目光落在队列末尾那个瘦小的身影上。那是个名叫阿水的江淮流民,衣衫虽旧,握弩的手却稳如磐石,三箭虽未全中靶心,却精准射在靶身同一位置,显然是经过刻意训练的水战射法。
“你叫阿水?” 李倓走到他面前,见少年冻得发紫的耳垂上还沾着雪粒,“为何要去江淮?”
阿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泪光:“回殿下,俺家在泗州开船行,叛军陷城时,爹为护粮船被令狐潮的人砍死了!俺要跟着殿下杀叛军,夺回家乡的粮船!”
李倓心中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入队,负责水战弩箭调度。”
三轮筛选过后,一百人名单最终确定:二十名江淮船夫编为 “水战队”,配短刀与轻便弩箭,由阿水暂代队长;五十名弩箭手编为 “锐射队”,携带改良弩箭与备用箭囊,归陈忠统领;剩余三十人则为 “斥候队”,熟悉商路与方言,负责打探情报。
“从今日起,每日辰时练弩箭阵,午时学江淮水道图,申时演水战登船之法。” 李倓将一册《水战要义》扔给陈忠,“三日后出发,若有一人不达标,全队延迟启程!”
亲卫们齐声应诺,声浪震得校场积雪簌簌掉落。周俊望着队列,忽然低声道:“殿下,陈忠屡立奇功,此次南下需设副将统辖,不如正式任命他为亲卫副将?”
李倓点头 —— 从盐池截毒酒、黑风口护粮,到昨夜识破贺兰进明余党刘三的伪装,陈忠的沉稳与忠诚早已让他放心。他走到陈忠面前,解下腰间的鎏金腰牌:“此牌为亲卫副将信物,持牌可调度全队,若我不在,你便是这百人的主心骨。”
陈忠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腰牌,声音铿锵:“末将定不负殿下所托,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次日辰时,校场刚响起训练的号角,远处便传来马蹄声。李豫身着银白锦袍,带着十余名侍从赶来,身后的马车上堆着木箱 —— 这是他听闻李倓整训亲卫,特意从广平王府调来的物资。
“三弟,听闻你挑了二十个江淮船夫?” 李豫翻身下马,笑着走向正在指导弩箭训练的李倓,“这些人虽懂水道,却缺趁手的家伙。” 他示意侍从打开木箱,里面竟是二十套水战装备:轻便的皮甲、能在水中划动的短桨、可绑在手腕上的微型弩箭,“这是当年父皇赐我的江南水战套装,今日送你,助你闯过洪泽湖的叛军哨卡。”
李倓心头一热,正欲开口致谢,却见李豫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鎏金令牌,上面刻着 “广平王府” 四字,龙纹环绕边缘。“这令牌你拿着。” 李豫的声音压低了些,目光扫过周围的亲卫,“江淮诸州府中,多有曾在东宫任职的旧部,若遇地方官刁难,持此牌可调其府兵相助 —— 贺兰进明党羽众多,你需多留个心眼。”
“大哥……” 李倓接过令牌,触手温热,这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兄弟间毫无保留的信任。
李豫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校场中训练的亲卫:“前日父皇私下与我商议,说待你打通粮道,便封你为‘江淮节度使’,兼领漕运诸事。只是李辅国在旁煽风,说‘皇子掌一方兵权,恐生尾大不掉’,父皇才暂未下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坚定,“你只管放手去做,朝堂这边,我会帮你周旋。”
训练的号角再次响起,亲卫们已开始演练登船战术。李倓望着二哥策马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令牌 —— 有这份兄弟情谊在,纵使江淮前路荆棘丛生,他也多了几分底气。
午后,江若湄带着一幅卷轴匆匆赶来。她刚从夏州商栈赶回灵武,锦袍上还沾着盐池的沙尘,见李倓正在查看水战装备,立刻展开卷轴:“殿下,这是最新绘制的《江淮商路全图》,详细标注了通往两京和北方的三条主要通道。”
李倓俯身细看,卷轴上的江淮水网如脉络般清晰:红色线条是 “楚州 - 灌河 - 洪泽湖” 的隐秘水道,旁注 “水深丈二,可容粮船通行,暗礁十二处”;蓝色线条是 “扬州 - 广陵盐场 - 泗州” 的商道,标注着 “胡商驿站三所,可补给淡水”;黑色线条则是 “宣城 - 丹阳驿 - 江陵” 的陆路,在 “丹阳驿” 旁用朱笔圈出,旁注 “驿馆常驻文人,多为宣城、金陵士子,需留意往来信使”。
“丹阳驿……” 李倓指尖停在圈注处,想起李泌前日提及的李白,“此处距宣城不过百里,李白若赴江陵,必在此歇脚?”
“正是。” 江若湄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本《江淮风物记》,“驿馆掌柜是粟特商队的远亲,我已托人打过招呼,若有‘青莲居士’名号的文人入住,会立刻传信。另外,广陵盐场是江淮盐利核心,贺兰进明的人在那里设了税卡,克扣盐引,殿下需多提防。”
她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这里面是五十张空白盐引,盖了盐铁司的官印,殿下可在江淮临时兑付 —— 胡商认印不认人,有这个能解燃眉之急。”
李倓接过锦盒,见盐引上的朱砂印鲜红夺目,心中感激:“此番南下,多亏有你打理后方。夏州商栈的盐税与粮储,还要劳你多费心。”
“殿下放心。” 江若湄躬身行礼,“康拂毗延已将二十艘长梢船检修完毕,水手也已到位,三日后可在黄河渡口待命。”
夕阳西下时,李倓带着陈忠前往李泌的住处。这位谋士的居所简陋,仅一桌一榻,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天下舆图》,案上摊着张巡送来的雍丘防务图。见李倓进来,李泌放下手中的毛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囊:“此去江淮,有三难:一难是令狐潮的叛军水道封锁,二难是贺兰进明的粮道克扣,三难是永王李璘的人心拉拢。这锦囊里有三策,遇此三难再拆。”
他顿了顿,特意将锦囊最外层的丝绸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纸条:“尤其遇李白时,需提‘东山再起’四字。此人早年隐居徂徕山,与孔巢父等并称‘竹溪六逸’,心怀报国之志却屡遭贬斥,‘东山再起’恰能戳中他的心事 —— 永王许他的不过是‘幕僚’之职,而你能给他的,是‘平叛报国’的机会。”
李倓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纸,知道是应对三难的具体策略。“先生为何笃定李白会动心?”
“他曾写‘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可见胸中自有丘壑。” 李泌走到舆图前,指着宣城方向,“叛军招他时,他焚书拒之,说明其心向大唐;永王虽拥兵,却名不正言不顺,李白未必真心归附。你若以‘收复两京、重振河山’说之,再许他‘修史记功’之诺,他必愿相助。”
陈忠在旁忽然开口:“末将曾在夏州见过李白的诗稿,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想来是个性情中人,殿下以诚待之,必能成事。”
李倓点头,将锦囊贴身收好 —— 这不仅是谋士的良策,更是打通江淮人心的关键。离开李泌住处时,夜色已深,灵武城的灯火星星点点,校场方向传来亲卫们晚训的呐喊声,与远处回纥商队的驼铃声交织在一起。
第三日清晨,出发的号角在黄河渡口响起。二十艘长梢船已泊在岸边,船身用桐油加固,舱底垫着防潮的苇席,上面堆满了改良弩箭、盐引与水战装备。一百名亲卫身着统一的玄色皮甲,背着箭囊,腰悬横刀,整齐地站在码头,陈忠手持副将腰牌,正逐一核对人数。
李豫、江若湄、康拂毗延已在渡口等候。李豫递来一壶酒,酒液在锡壶中晃出琥珀色的光泽:“三弟,此去江淮多凶险,这壶‘桑落酒’是父皇赐的,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李倓接过酒壶,仰头饮下一口,暖意顺着喉咙缓缓蔓延至全身。他将酒壶递给陈忠,让每人都饮了一口,高声道:“此行南下,为粮道,为百姓,为大唐!若不能打通江淮,誓不回灵武!”
“誓不回灵武!” 亲卫们齐声高呼,声浪震得黄河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康拂毗延牵着一匹栗色马走过来,马背上驮着个木箱:“殿下,这是西域的‘火折子’,遇水不灭,可在水道中照明;还有十张‘波斯锦毯’,铺在粮船中,可防潮保暖 —— 胡商说,江淮的冬天比西域还湿冷。”
江若湄最后叮嘱:“殿下,夏州商栈的信使会每日沿商路传信,若需援军,可发‘盐引暗号’,我会立刻调朔方军水师支援。丹阳驿的掌柜已备好‘青莲居士’的画像,您到了便能见着。”
李倓点头,翻身上马,与李豫、江若湄等人拱手作别。陈忠率亲卫依次登船,长梢船的船夫解开缆绳,木桨划动水面,激起层层浪花。二十艘船排成一列,顺着黄河向东而行,玄色的船帆在晨光中徐徐展开,如一群展翅的黑鹰。
李倓立在船头,望着灵武城渐渐远去,怀中的兵符、令牌、地图与锦囊沉甸甸的 —— 这是朝堂的信任、兄弟的羁绊、僚属的支持与谋士的智慧。他忽然想起昨夜李泌的话:“江淮不仅是粮道,更是人心所向,守住江淮,便是守住大唐的半壁江山。”
行至黄河转弯处,陈忠忽然指着前方喊道:“殿下,裴将军的水师来了!”
远处的水面上,三十艘战船正破浪而来,为首的战船上飘扬着 “裴” 字大旗 —— 裴景瑄带着三百水手与两千朔方骑兵,已按约定在此汇合。两支部队会师的欢呼声响彻河面,与黄河的涛声交织在一起。
李倓握紧腰间的横刀,目光望向东南方 —— 那里是江淮的方向,是粮道断绝的危机之地,是李白隐居的宣城之畔,更是大唐复兴的希望所在。他知道,一场关乎粮道、人心与家国的硬仗,即将在江淮的水网与驿道间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