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载正月十三的晨雾还未散尽,十辆覆盖着波斯锦缎的货车已在汴水支流岸边排列整齐。李倓用指尖拂去 “萨宝” 头巾上的露水,穆罕默德正将一枚烫金波斯商印按在麻布封缄的绢帛货箱上,印泥鲜红如血,在薄雾中泛着暗光:“殿下放心,这‘过所’是去年江掌事为商队办妥的,上面有泗州刺史的印鉴,令狐潮的人认得出。”
陈忠掀开最后一辆货车的锦缎,露出底层暗藏的改良弩箭 —— 箭镞用西域精铁打造,箭杆缠满浸油的麻布,三十张弩机皆用干草覆盖,只留扳机处的缝隙透气。他捏了捏亲卫腰间的短刀,刀刃已磨得发亮:“锐射队分三列埋伏,第一列专射谯门守军的咽喉,第二列压制城楼箭垛,第三列掩护府兵突围。”
“记住信号。” 李倓从怀中摸出枚铜哨,哨身刻着细密的波斯花纹,“我吹短哨为验绢开始,长哨为突袭信号,连续三哨则是汇合指令。” 他将哨子塞进穆罕默德手中,“你负责缠住验货的叛军头目,尽量拖延到王元宝的府兵到位。”
穆罕默德点头应下,转身给商队伙计们分发琉璃珠 —— 每人袖口缝三颗,既是伪装,也是紧急时的投掷武器。阿水光着脚蹲在货车轮轴边,往轴芯里抹最后一勺羊油:“殿下,这轮子涂了油,跑起来没声响,等会儿冲城门时保准快!”
卯时三刻,商队缓缓驶向谯郡西城门。朝真门的谯楼上传来叛军的吆喝声,黑色 “燕” 字旗在晨风中卷出狰狞的弧度。李倓勒住骆驼缰绳,望着城门下的叛军 —— 二十人守在谯门内侧,十人站在城楼箭垛后,每人腰间都挎着横刀,皮甲上沾着干涸的血渍。
“停下!出示过所!” 一个独眼叛军小校提着长刀走来,刀鞘上还挂着百姓的香囊。穆罕默德连忙翻身下车,双手奉上卷成筒状的过所,指尖故意露出金戒指:“将军请看,这是泗州刺史签发的公凭,我们是波斯萨珊商队,给令狐将军送绢帛来了。”
独眼小校接过过所,眯着眼凑到晨光下细看。李倓趁他低头的间隙,迅速扫过谯门布局:城门宽三丈,两侧各有五名守军,城楼台阶直通验货场 —— 那是片铺着青石板的空地,正中央摆着三张长桌,显然是为验绢准备的。更远处的内城方向,隐约能看到令狐潮府邸的飞檐,苏源明绘制的草图在脑中浮现:府邸后院排水口正对城西芦苇荡,那是预设的撤退路线。
“这印鉴怎么模糊了?” 独眼小校猛然一拍桌子,刀尖如毒蛇般抵住穆罕默德的咽喉,厉声喝道:“是不是伪造的?”
穆罕默德脸色骤变,却强压下心头慌乱,故作镇定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几日阴雨连绵,过所不慎沾了水汽。您看这绢帛 ——” 他掀开货车一角,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白绢,“都是上等吴绫,每匹都盖了波斯商印,令狐将军要的十万匹,我们分三批送来,这是头批三千匹。”
独眼小校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落在绢帛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李倓见状,悄悄摸向腰间的铜哨 —— 按计划,只要进入验货场,就能发动突袭。就在这时,城楼上传来喊声:“张校官!令狐将军有令,让波斯商队直接到验货场,他要亲自验看!”
独眼小校悻悻收刀,挥了挥手:“进去吧!要是敢耍花样,定让你们喂狗!”
商队缓缓驶入谯门,李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验货场里已有三十名叛军等候,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身披黑色披风,腰间挂着 “令狐” 字样的腰牌 —— 正是令狐潮的副将周虎。他慵懒地斜靠在胡床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银酒壶,冷声道:“萨宝呢?过来回话!”
穆罕默德连忙上前,李倓紧随其后,眼角的余光扫过亲卫们 —— 他们已悄悄站到货车两侧,手按在货箱夹层的弩箭上。周虎瞥了眼绢帛,突然冷笑:“波斯人也敢糊弄我?这吴绫的经纬不对,定是次品!”
“将军明鉴!” 穆罕默德急得冒汗,“这是苏州织造局的新货,您看这针脚 ——”
周虎猛地摔碎酒壶,拔刀直指穆罕默德:“把这骗子绑了!绢帛充公,商队全部处死!”
叛军们立刻围上来,手按刀柄。李倓抓住时机,猛地吹响铜哨 ——“嘟 ——” 长哨划破晨雾,三十名亲卫同时掀开货箱,改良弩箭瞬间上弦,“咻咻” 声此起彼伏!
“不好!有埋伏!” 周虎刚要起身,一支弩箭已穿透他的咽喉,鲜血喷溅在白绢上。城楼的叛军反应过来,刚要射箭,陈忠已带领第二列锐射队攀上货车,弩箭精准射向箭垛后的守军,三名叛军惨叫着摔下城楼。
谯门内侧的守军举刀冲来,李倓抽出腰间横刀,劈开迎面砍来的长刀,对穆罕默德喊道:“带商队守住城门!” 他转头望向内城方向,铜哨再次响起 ——“嘟嘟嘟” 三短声,这是给王元宝的信号。
片刻后,令狐潮府邸方向传来急促的铜哨声,紧接着是喊杀声!王元宝的府兵们按事先约定,以五人为一队,从府邸侧门冲出 —— 他们大多是原谯郡折冲府的卫士,虽已解甲,却仍自备横刀与弓矢,按府兵 “火” 级编制行动,十人一组堵住叛军退路。为首的正是王元宝的护卫统领秦六,他挥舞着长槊,大喊:“殿下!我们来了!”
叛军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李倓跃上一辆货车,居高临下指挥:“陈忠!带锐射队射杀西城门守军!秦六!率府兵攻内城西侧营垒!”
陈忠领命,带着五十名亲卫冲向谯门,改良弩箭不断射出,守军一个个倒下。秦六则带着府兵冲向内城,他们熟悉地形,专挑叛军防守薄弱的小巷穿插,很快便占领了西侧营垒。李倓提着染血的横刀,亲自斩杀两名叛军,忽然瞥见独眼小校要从侧门逃跑,抬手将腰间的短匕掷出,正中他的后心。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渐渐平息。陈忠来报:“殿下,共歼灭叛军五十人,其中包括副将周虎,俘虏二十人,守住了西城门!”
李倓点点头,望向令狐潮府邸 —— 王元宝正被府兵搀扶着走来,他虽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腰杆,见到李倓便拱手行礼:“殿下救命之恩,王某没齿难忘!”
“王先生无恙就好。” 李倓连忙上前扶住他,“令狐潮呢?”
“那狗贼听闻兵变,带着亲信从东门逃了,往洛阳方向去了。” 王元宝咬牙切齿,“他临走前还想烧了粮库,幸好府兵及时赶到,保住了三万石粮食。”
众人走进令狐潮的府邸,后院的空地上堆着不少绢帛和金银,显然是叛军搜刮的民脂民膏。王元宝指着这些财物:“这些都是江淮商帮的血汗钱,如今物归原主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神色凝重起来,“殿下,有件要事必须告知您 —— 永王李璘已派使者赴丹阳驿,以‘江淮兵马都督’之职邀李白入幕府,听说使者昨日已出发,估计明日就能到丹阳驿。”
“什么?” 李倓心中一紧,他原以为尚有三日之期,未料永王动作竟如此迅捷,“李白先生可有回应?”
“暂时还没有。” 王元宝叹了口气,“李璘许了高官厚禄,还说要请李白辅佐他‘清君侧’,不少江淮文人都动了心。若李白真入了他的幕府,恐怕会助纣为虐。”
李倓沉默片刻,走到窗边望向丹阳驿的方向。晨雾已为阳光所驱,谯郡街巷间,商民陆续出户,见唐军即纷纷稽首致谢。陈忠走进来,递上一封书信:“殿下,这是从周虎身上搜出的,是安庆绪写给令狐潮的,让他押送粮帛去洛阳,支援弑父后的兵力部署。”
李倓展开书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狠厉,果然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他将书信递给王元宝:“王先生,安庆绪弑父夺权,令狐潮逃去投奔,谯郡如今群龙无首,正好趁机打通粮道。”
“殿下放心!” 王元宝立刻道,“我已让人通知泗州码头的商队,滞留的五十艘粮船今日就能启航,经谯郡北上,支援朔方军。另外,江淮商帮的各位首领都愿听殿下调遣,您说东,我们绝不往西!”
正说着,穆罕默德带着几名胡商首领走进来,他们手中捧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 “江淮保障使” 五个金字:“殿下,这是我们波斯商队和江淮商帮共同为您立的牌匾!您打通粮道,救民于水火,当之无愧!”
李倓望着牌匾,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竟能得到如此认可。商民们的欢呼声从街道上传来,越来越响,仿佛要掀翻谯郡的屋顶。
“多谢各位厚爱。” 李倓双手郑重接过牌匾,目光坚定,“但我李某人不求虚名,只愿早日收复两京,还天下太平。” 他话锋一转,对陈忠道:“传我命令,裴景瑄率船队即刻沿汴水赴丹阳驿,我们带五十名亲卫骑马先行,务必在永王使者之前见到李白先生!”
“末将遵旨!” 陈忠立刻去安排。
王元宝连忙道:“殿下,我让秦六带二十名府兵护送您,他们熟悉江淮的道路,还能避开叛军的哨卡。另外,我已让人备好了快马和干粮,您这就出发吧!”
半个时辰后,李倓一行在谯郡西城门出发。王元宝带着商民们一路相送,直至队伍隐入晨雾,方才缓缓散去。李倓骑在马上,手中紧握着那枚波斯商印 —— 这是穆罕默德执意要送给他的,说能在胡商聚集的丹阳驿派上用场。
秦六在前引路,对江淮地形熟稔于心,专拣僻静小径而行,巧妙避开了叛军的哨卡。陈忠贴近李倓,压低声音道:“殿下,永王使者持有令狐潮的令牌,或许会取道官路,我们走小路,或可抢得先机。”
李倓点点头,催马加快速度。他忆起苏源明提及的李白诗句“英王受庙略,秉钺清南边”,心中焦灼更甚。李白心怀报国之志,却识人不清,若是被永王利用,不仅会毁了自己的名声,更会让江淮局势雪上加霜。
夕阳西下时,队伍抵达一处驿站。秦六勒住马:“殿下,前面就是丹阳驿的地界了,再走十里路,就能看到驿馆的炊烟。”
李倓抬头望去,远处的天空泛起橘红色的晚霞,隐约能看到驿馆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催马:“走!直奔丹阳驿!”
马蹄声在暮色中响起,带着急切,也带着希望。李倓知道,接下来的会面,不仅关乎李白的命运,更关乎江淮的战局,甚至关乎大唐的复兴。他握紧腰间的横刀,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 无论如何,他都要阻止李白入永王幕府,将这位奇才拉回正道。
夜色渐浓,丹阳驿的灯火越来越近。李倓能看到驿馆外的胡商驼队,听到熟悉的波斯语交谈声。他勒住马,对亲卫们道:“都换上胡商的服饰,低调行事。秦六,你去打探李白先生的住处,切记不可暴露身份。”
秦六领命匆匆而去。李倓凝视着驿馆的大门,心中默默祈愿:李白先生,务必等我。
不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支队伍正疾如闪电般驰来,为首之人身披紫色披风,腰间赫然挂着永王的令牌——正是永王派来的使者。一场关于李白的争夺,即将在丹阳驿拉开序幕。而李倓却浑然不知,除了永王的使者,令狐潮的残部也已悄然追踪而至,意图对李倓展开报复。危险,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