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黑卡房,电梯上行时微弱的失重感似乎还残留在我身体里。
深夜的美高梅,连空气都带着一股被冷气吹透的沉寂味道。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嫂子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熟了吧?
脚步放得极轻,生怕一点动静就会打破这片寂静。
走到房门口,我小心翼翼地用卡贴上门锁,“嘀”的一声轻响,绿灯闪烁。
我握着门把手,轻轻拉开一条缝,侧身闪进去,
然后立刻用身体抵住门,手始终没离开那个冰凉的金属把手。
往常,我都是任由酒店房门自动合上,那“砰”的一声在白天听起来没什么,
但在万籁俱寂的凌晨,却显得格外刺耳。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靠着门把手的牵引,让门扇严丝合缝地归位,锁舌滑入锁孔时,
只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一声。
我心里刚松了一口气,以为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可就在我转身,还没适应房间内昏暗光线的刹那,卧室方向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接着是嫂子带着睡意却清晰警惕的声音:
“谁呀?”
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回应:“是我,嫂子。”
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霓虹灯光,我看见嫂子从卧室门口探出身来,
身上裹着酒店的睡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疲惫和担忧,显然不是从熟睡中惊醒,就是一直没怎么睡着。
“嫂子我上来拿红牛的。”
我赶紧说明来意,同时故作轻松地问,“你是睡醒了还是根本没睡啊?”
嫂子揉了揉额角,倚在门框上,轻声叹道:
“睡不着。他怎么样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不安,紧紧盯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会儿打得挺好的,势头正旺呢!”
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兴奋而可信,脸上堆起笑容,
“我这不是上来拿几罐红牛下去提提神,陪大哥再战一会儿。”
“哦,那就好……”嫂子闻言,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些,脸上露出一丝宽慰,
“他能稳住就好,我也能稍微安心睡一会儿了。”
“嗯嗯,嫂子你快去休息吧,我拿上东西就下去。”
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迷你吧台,手忙脚乱地抓起几罐冰镇的红牛,恨不得立刻消失。
再多待一秒,我怕自己脸上强装的笑容会垮掉,怕眼神会泄露心底的慌乱。
面对嫂子的询问,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两条路:
要么是报喜不报忧,把险象环生的局面说成顺风顺水;
要么就是极力缩小输钱的数额,把巨大的窟窿描述成无关痛痒的小挫折。
一边是正在赌桌上杀红了眼、输赢动辄几十万的大哥,
一边是留在房间里焦心等待、不断祈祷的嫂子。
我被夹在中间,如同走钢丝,每一句谎言都说得心惊胆战,每一次隐瞒都充满愧疚。
几乎是逃离般地出了房间,我再次用那种极致轻柔的方式带上门,确保没有惊扰到嫂子刚刚获得的一点安宁。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是澳门永不眠的璀璨夜景,但此刻在我看来,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浮华。
凌晨两点多的美高梅中场,并没有了傍晚时分的人声鼎沸。
零星的赌客散布在巨大的赌厅里,有的面带倦容却眼神专注,有的则是一副听天由命的麻木表情。
荷官们机械而精准地发着牌,筹码碰撞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端着几罐红牛,在中场区域的几张赌台间穿梭,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张面孔。
奇怪,明明刚才大哥就在这一片玩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我心底蔓延。
我扩大搜索范围,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朝着更偏僻一些的赌台走去。
终于,在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张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赌台。
这种围观景象,通常意味着有大的赌注或者是好路在发生。
我心中一惊,挤进人群,果然看见大哥正端坐在赌桌的正中央。
他面前的牌桌上,堆放着如山一般的筹码,
各种颜色的圆形塑料片堆叠在一起,视觉上就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大哥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紧紧盯着荷官手中的牌靴。
周围的看客们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我悄悄凑近,目光越过前面人的肩膀,落在桌面的显示器上。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这一靴牌的路单:一闲三庄,一闲两庄……
而大哥面前,那堆最大的筹码,分明是押在了“庄”上。
这一把,他是在赌接下来会连续开出第三个“庄”!
我的目光扫到他下注的区域,心里咯噔一下,粗略估算,
这一把的注码,恐怕有四十万之巨!
我操!我心里暗骂一声,头皮一阵发麻。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我不敢再盯着牌桌看了,生怕自己的紧张会影响了所谓的气运,虽然明知这是一种迷信的愚蠢想法。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转过身,背对着赌台。
那一刻,我选择用耳朵去聆听结局。
荷官发牌的动作声,周围看客们偶尔发出的细微惊叹或惋惜声,
还有那决定命运的牌被翻开来时,可能带来的死寂或是爆发……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那几罐冰镇的红牛,
此刻也仿佛失去了它们提神的意义。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只剩下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以及对身后那张赌台上即将揭晓的命运的恐惧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