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闹钟的嘶鸣划破寂静,像一声冷酷的催促。
昨夜特意叮嘱的叫醒服务,此刻成了双保险。
刷牙、洗澡、穿衣——十分钟,机械般高效,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心却早已飞向那片纸醉金迷之地。
预约的车也提前到达,静候在酒店门外。
亚洲航空的航班,狭窄的座位
(即使是前三排,竟比印象中的吉祥航空还要逼仄几分)将我这副一米八三的骨架牢牢禁锢。
难耐的局促感,迫使我不时起身,借去洗手间的名义,
在狭小的通道里伸展僵硬的身体,每一步都踏着对目的地的焦灼期盼。
当双脚终于踏上澳门的土地,不过上午十一点多。
一辆出租车,载着我直奔那老区——美高梅。
今夜安身何处?且抛诸脑后。
前台寄存行李出奇顺利(凭通行证或会员卡即可,分文不),
卸下负担,步履竟带着一丝近乎虚张声势的轻快,走向那片熟悉的区域——
大姐的“活动区域”。
果然是她。那个身影,熟悉得令人心安。
她身旁,坐着一位身形相仿的年轻女子。
我快步上前,朗声唤道:“大姐!哎?你都从泰国回来了?”
“是啊!”大姐抬眼,笑容里带着一丝熟悉的疲惫,
“快来帮姐看看!这两天手气背得邪门,输惨了!”
“那点钱对你,还不是毛毛雨?”我打趣道。
“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低调点!”
她嗔怪地瞪我一眼,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其实我懂,大姐的输赢,早超越了数字本身。牌桌于她,更像一个解闷、打发时间的地方。
落座时,目光扫过她身边的胖姑娘。
一张年轻的脸庞,却笼罩着浓重的憔悴。
她用力咀嚼着槟榔,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狠劲儿,十足的女汉子气派。
两人并肩作战,押庄押闲,默契得像一对生死与共的战友。
然而,一靴牌未尽,胖姑娘面前的筹码已如冰雪消融,所剩无几。
就在她黯然起身的瞬间,一个兑换港币的身影幽灵般凑近:
“靓女,换港币吗?”时机拿捏之精准,令人叹为观止。
我清晰地听见胖姑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换五千…什么价?”她试图掩饰山穷水尽的狼狈。
兑换仔嘴角一撇,报出冰冷的数字:“一比一。”语气不容置疑。
姑娘还想挣扎:“能…便宜点吗?”
“靓女,行情就是这样啦。”兑换仔的贪婪,在空气中弥漫。他嗅到了绝望的味道,怎肯松口?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物伤其类的酸楚?
是看不过眼的义愤?还是对自己也曾身处深渊的记忆被唤醒?
我霍然从桌边站起:
“小姑娘,来,我给你五千港币。汇率你看着给就行。”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孤立无援的自己。
区区五千,于她此刻,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是不甘离场的最后挣扎?
我更厌恶的是,有人正试图在这根稻草上再榨取血肉。
小姑娘愣住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大哥…那我按昨天的价格转给你吧?”
“没事,真无所谓。”我摆摆手,心头却因她的懂事而泛起一丝暖意。
看着手机转账的数字,简单一算——账房那两百多,竟升值三万多!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夹杂着命运的荒诞感,让心情豁然开朗。
后来在烟雾缭绕的吸烟室,听兑换仔们闲聊才恍然:
我去泰国的短短时日,美元升值,港币水涨船高。
呵,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钱躺着也能“生钱”,
这算不算命运对我一时心软的馈赠?
胖姑娘拿着港币,重新坐回大姐身边,继续下注。
大姐的八卦天性又起,侧头问我:
“笑笑啊,认识你这些天,也没见你下场玩过?”
这问题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旧日的疮疤。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涩然。
未来的路尚在迷雾中,岂敢妄言?
心底却忍不住腹诽父母:
当初怎么给我取了“笑笑”这么个名字?
难道就为了脸上这对酒窝?可有些过往,实在笑不出来。
牌局在闲聊中继续。
胖姑娘话语间透露出,
她这几天在饺子机上栽了大跟头,输了十几万,
公关“体贴”地将她房间续到了出关的日子。
提到房间,我顺口道还没着落。
大姐果然“健忘”:
“那你之前住哪儿来着?”我无奈,只得又把上礼拜的经历复述一遍(
心底默默叹气:大姐这记性,怕不是被‘六’给打懵了?
这话当然只能烂在肚子里)。
胖姑娘的筹码,如同沙漏里的细沙,在挣扎中再次耗尽。
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一个念头闪过:
我玩过那么多花样,再狼狈,也从未输得如此彻底,如此…不留余地。
大姐适时地拍拍她,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输就输了吧,运气背的时候,别再硬扛。赶紧回家歇歇,缓缓劲儿。”
胖姑娘沉默着,站起身,说要打个电话。
她离开的背影,透着沉重的疲惫。
约莫二十分钟后,她回来了。
走到我面前,递过一张房卡:
“大哥,这卡给你吧。我…打算回家了。
房间还能住三天。”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
把卡塞到我手里,她又转向大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姐,加油!” 说完,转身走向电梯。
那背影融入璀璨的背景中,竟显得无比单薄,无比凄凉,像一幅褪色的剪影。
我们继续玩了一会儿。
大姐忽然想起什么:
“笑笑,你吃饭没?走,姐带你去十八方吃饺子去!”
坐在十八方,大姐用她银卡里的四百餐券点了两份饺子和凉菜。
热气腾腾的食物驱散了些许赌场的冷气。
我突然想起:“对了,你家少爷呢?今天怎么没看到”。
大姐撇撇嘴,带着点被嫌弃的小委屈:
“嗨!嫌我输钱,找他同学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