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洛河无力地靠在床上,冷汗逐渐变冷,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污秽感。房间里那丝冷香顽固地萦绕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被迫品尝那份来自夜昼的,由他自身情感转化而成的恶毒盛宴。
无力感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愤怒吗?是的,那股火焰还在,但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削弱了,燃烧得不再那么真切,更像是一种基于认知和记忆的、程式化的反应。他知道自己应该愤怒,但愤怒本身应有的灼热和冲劲却打了折扣。
这种被摆布、被窃取、连情绪都无法自主的感觉,比单纯的疼痛或恐惧更令人窒息。他就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提线木偶,每一次使用那所谓的「黑翼」力量,都有一根线被悄然剪断,一部分属于“刘洛河”的本质被当作报酬取走。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对着空寂的房间嘶哑地低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绝对……不能再用了。”
除非迫不得已?什么是迫不得已?像今日那样,面对生死存亡?下一次的“迫不得已”到来时,他是否还有选择的权利?或者,那个诡异的家伙会亲自为他制造更多的“迫不得已”,只为了品尝他更多、更珍贵的「感觉」?
他回想起她的话——
“取决于汝究竟愿意……或者说,被迫「支付」到什么程度。”
被迫支付……
一股寒意再次窜上脊背。这意味着主动权从来就不在他手里。这场「交易」从最开始就是一场欺诈,一场针对他灵魂的缓慢掠夺。
他必须找到办法。找到理解这力量根源的方法,找到遏制它的方法,甚至……找到反击的方法。
坐以待毙,任由自己一点点被掏空,变成一具拥有力量却没有灵魂的空壳,那比死亡更可怕。
可是,从哪里开始?他对夜昼一无所知,对这股力量的本质一无所知。唯一的信息来源,竟然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本身,而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戏谑和误导。
左眼绷带下的悸动持续不断,像是一个寄生在他身上的邪恶活物,时刻提醒着他那部分被夺走的「悲伤」去了哪里,变成了什么。也提醒着他,下一次使用力量时,这里或许又将失去什么。
快乐?爱?希望?还是仅存的愤怒与恐惧?
无论失去哪一样,他都无法想象那之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洛河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左眼上的绷带。那下面的搏动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触碰,微微一滞,随即更加鲜明地跳动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
他猛地收回了手,紧紧攥成拳头。
厌恶和抗拒感是此刻最清晰的情绪。
不能屈服。
即使前路一片黑暗,即使对手是这种完全超出常理的存在,他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挣扎。
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不是那种需要支付可怕代价的「黑翼」,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能够报仇、甚至夺回一切的力量。
或许……可以从这漆黑的左眼本身开始?这被改变的部分,除了带来力量和被窃取,是否还能提供别的什么?比如……感知?联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巨大的风险。主动去探索这诡异的力量,无异于在深渊边缘试探,很可能引来更直接的侵蚀。
但现在,他似乎也没有太多安全的选项了。
刘洛河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冷冽的香气让他一阵反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恐惧和愤怒。
先休息,恢复一下吧。
然后,想办法调查。关于神器,关于虚空之柱,这种吞噬情感的存在,任何可能相关的传说或记录。既然她存在,或许世界上并非完全没有类似的记载?
同时,必须极度谨慎地对待左眼和「黑翼」的力量。除非真的到了万不得已、不用即死的绝境,否则绝不能再动用。
他重新躺倒下去,闭上眼睛,但睡意全无。
内心的崩塌或许已经开始,但在一片冰冷的虚无和隔阂之中,一丝不甘的意志正在艰难地凝聚。
左眼在绷带下持续搏动,仿佛无声的战鼓,预告着一场注定艰难而诡异的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房间里,冷香依旧,但少年紧抿的嘴角,却悄然绷紧了一条固执的线。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煎蛋的香气勉强盖过了房间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带来几分真实的烟火气。
刘洛河将煎好的鸡蛋和培根分别放在三个盘子里,动作略显僵硬,但足够稳定。他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深处那丝不甘的意志支撑着他,让他看起来至少表面如常。
籽程先走出房间,熨帖的白衬衫和棕色的格子裤让他看起来清爽又可靠,他揉了揉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餐桌:“洛河?你今天起这么早?还做了早餐?”
“嗯,醒了就起来了。”刘洛河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比昨夜那砂纸摩擦般的低语好了不少。他将牛奶推到籽程常坐的位置。
接着,时雨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白色的睡衣衬得她脸上的鳞片更加显眼,在晨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泽。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坐下:“好香啊……”
“快吃吧。”刘洛河将她的那份早餐推过去,目光在她脸上的鳞片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他自己也坐下,沉默地开始进食。黑色的卫衣和工装裤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沉郁,仿佛要融入阴影之中。
籽程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先切开了煎蛋。“对了,洛河,今天上午我得带时雨去一趟花校长那儿,想想办法把她这些鳞片暂时隐藏一下,老是引人注目也不方便。”
刘洛河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我知道,你们去吧。”
“那你……”籽程有些犹豫,“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他显然还记得昨天刘洛河回来时那糟糕的状态。
“我能有什么事?”刘洛河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看家而已。而且中午陈炎他们不是要来吗?我正好准备一下。”
听到陈炎、沈歌他们的名字,时雨眼睛亮了一下,显得有些期待。
籽程仔细看了看刘洛河,见他似乎真的只是有些疲惫,才稍稍放心:“那好,家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尽量中午前回来。”
吃完早餐,籽程和时雨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门关上的瞬间,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那丝冷香似乎又变得清晰了一点。
刘洛河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开始收拾餐具。水流声哗哗作响,他机械地洗着盘子,试图用这些日常琐事填满思绪,阻止自己去触碰左眼,或者去深思那令人窒息的可能性。
洗完碗,他找出猫粮。一只圆胖的橘猫方方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刘洛河蹲下身,倒好猫粮,看着方方狼吞虎咽,指尖轻轻拂过它柔软的皮毛。这份简单的、无需支付任何代价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丝。
“还是你好。”他低声自语,没有什么烦恼。
喂完猫,时间还早。刘洛河在客厅里踱步,目光扫过书架。籽程收藏了不少关于神话传说、地方奇闻的古旧书籍。他停在那里,手指划过书脊。
关于神器,关于虚空之柱,吞噬情感的存在……
他抽出了几本看起来最古老、标题最晦涩的书册,堆在茶几上。他坐在沙发里,翻开第一本,纸张散发出陈旧的气味。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但极其专注,寻找着任何可能与“夜昼”、与那种冰冷掠夺力量相关的只言片语。
时间在寂静的阅读中流逝。阳光的角度慢慢变化。
大多数记载都荒诞不经,像是古人臆想的产物。但他没有放弃,任何关于“黑暗”、“契约”、“代价”、“异眼”的描述都会让他停顿片刻,仔细揣摩。
左眼在绷带下持续传来微弱的、有节奏的搏动,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又像是在无声地诱惑他尝试更直接的方式……比如,再次主动连接那黑暗,去窥探其根源。
刘洛河强行压下这个危险的念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文字上。
接近中午时分,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籽程和时雨回来了。时雨脸上的鳞片变得极其淡薄,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到一层极细微的流光。
“我们回来了。”籽程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花校长用了点小能力,效果还不错,能维持一段时间。”
刘洛河合上书,站起身:“解决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