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钝刀,刮过荒芜的垃圾处理区,卷起刺鼻的恶臭和尘埃。苏清欢拖着残破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瓦砾和废金属之间,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左腿的骨折虽经“旅鸫”的简陋固定,依旧无法承重,只能依靠一根捡来的锈蚀钢管勉强支撑。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如同灌入冰渣和玻璃碎片,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压抑的咳嗽。
【洞察术】和【危机预感】如同严重受损的雷达,只能提供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反馈,时而死寂,时而发出毫无意义的尖锐杂音,让她对周遭环境的判断力大打折扣。虚弱和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她的意志。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世界虽大,却似乎再无她的容身之处。官方通缉,“秃鹫”残余势力追杀,“改革派”可能存在的灭口意图……每一条路都通向绝境。
“旅鸫”给的黑色通讯器冰冷地贴着她胸口皮肤,如同一个沉默的、不知是希望还是陷阱的谜团。
她只能凭借本能,向着远离城市中心灯光的方向,向着更荒凉、更混乱的边缘地带移动。那里,或许有暂时的藏身缝隙。
跋涉了不知多久,天色微亮。她终于抵达了一片规模巨大的、如同城市坟场般的废弃车辆拆解场。生锈的汽车残骸堆积如山,形成错综复杂的迷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化学溶剂的混合气味。这里混乱、肮脏,却也提供了无数可以藏身的角落。
她找到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破损的公交车壳,艰难地钻了进去,蜷缩在冰冷的、布满油污的座椅后面,才终于获得片刻喘息。
她检查着身上的伤势。“旅鸫”的处理粗暴但有效,止血和固定避免了最坏的情况,但离恢复行动能力还差得远。饥饿和脱水如同阴影般笼罩着她。
必须找到食物、水、更有效的药物,以及……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她如同真正的幽灵,在这片钢铁废墟中艰难求生。依靠着残存的【洞察术】和对危险的微弱直觉,她躲避着拆解场里零星的流浪汉和可能存在的眼线,在废弃车辆里寻找着可能残留的瓶装水、过期食物和急救包。她找到了一小瓶止痛药,暂时缓解了部分痛苦,但伤势恢复缓慢。
她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不断更换藏身点。夜晚,她会小心翼翼地爬到废车山顶,利用缝隙观察远处城市的灯火和偶尔划破夜空的巡逻直升机光束,试图从这无声的画面中解读外界的局势。
通过偶尔捡到的、被丢弃的破烂收音机,她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模糊的新闻片段:官方对“灯塔事件”的调查仍在继续,措辞依旧模糊,强调“意外”和“恐怖袭击”;对“秃鹫”元帅的报道彻底消失,仿佛此人从未存在;社会秩序正在逐步恢复,但戒严并未完全解除;关于她的通缉令似乎降低了调门,但并未撤销……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她嗅到了某种刻意营造的“正常化”气息,一种急于掩盖真相、粉饰太平的味道。
“改革派”似乎掌控了局面,但他们真的会彻底清算“普罗米修斯”的遗产吗?还是选择了妥协和遗忘?“秃鹫”的本体到底如何了?它的网络是否真的被“净化”重创?那些被感染的子体呢?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却没有答案。孤独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时刻试图将她吞噬。
她拿出“旅鸫”给的通讯器,手指摩挲着冰冷的外壳,犹豫着是否要主动联系。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旅鸫”的态度模糊不清,贸然联系可能暴露自己,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必须靠自己。
一天深夜,她在搜寻物资时,意外在一个废弃的办公室隔间里,找到了一台被砸毁但硬盘似乎完好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破损的太阳能充电板。
抱着渺茫的希望,她将硬盘拆下,又费尽周折找到了一个同样废弃但似乎能用的硬盘盒和一点残存电量的充电宝。回到藏身点,她将硬盘连接上充电宝和捡来的一个破旧手机屏幕,尝试读取。
硬盘没有加密,里面存储着大量过时的车辆登记数据、维修记录以及……一些员工私下保存的、监控系统的历史备份碎片。
她耐心地筛选着,【洞察术】残存的信息处理能力帮助她快速浏览。大部分内容毫无价值。直到她看到一段标注为“区域外围-东侧入口-上月”的监控视频文件夹。
她点开文件,时间戳大概在“灯塔”事件爆发前一周。画面模糊,角度固定,拍摄着拆解场东侧一个偏僻入口的夜间景象。
一开始只是寻常的夜间空镜。但到了某个时间点,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悄然驶入,停在监控边缘。几个穿着类似防化服、但款式陈旧的人影下车,从车厢里抬出几个沉重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箱,迅速运进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半地下的旧仓库,然后快速离开。
行动鬼祟,不像是正常的废品处理。
苏清欢心中一动,将视频片段放大、降噪处理。虽然画质依旧糟糕,但她隐约看到,其中一个金属箱在搬运过程中似乎因为颠簸而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面……某种复杂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像是生物维持舱的装置结构?而其中一个搬运者的防护服背后,有一个模糊的、被涂抹掉大半的标记,但残留的轮廓……隐约像是一只鸟爪?!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鸟爪标记?!她想起父亲笔记中某个模糊的符号,以及“渡鸦”内部某些极端派系曾使用过的标识!
这些箱子……和“普罗米修斯”有关?!是早期废弃的实验设备?还是……未被“净化”波及的残留物?!甚至……是“秃鹫”网络崩溃后,陷入停滞的子体或样本?!
危险!但也是……线索!
她立刻将所有相关视频片段和文件备份到手机残存的内存中,清除了硬盘上的痕迹,将硬件彻底销毁。
第二天夜里,她拖着伤腿,艰难地摸到了监控中那个旧仓库的位置。
仓库大门紧锁,锈迹斑斑,看起来废弃已久。但她【危机预感】却发出了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低频警报!里面有东西!
她绕到仓库后方,找到一个破损的通风口,费力地撬开,钻了进去。
内部空间不大,堆满了废弃轮胎和零件,灰尘厚积。但在角落,她看到了那几个监控中的金属箱!它们被隐藏在一块巨大的油布下。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危机预感】的警报略微增强。箱子被特殊锁具锁死,无法轻易打开。她贴近箱壁,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极其微弱的、规律的机械嗡鸣声和……某种液体循环的细微声响?
就在她试图进一步检查时——
仓库外突然传来了车辆引擎声和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立刻屏住呼吸,躲到一堆轮胎后面!
仓库门被打开,手电筒光束扫入。两个穿着普通工装、但动作干练、眼神警惕的男人走了进来,径直走向那些金属箱。
“检查一下状态,准备转移。”其中一人低声道,声音沉闷。
“上面真是麻烦,这点破烂还要这么小心。”另一人抱怨道,拿出工具开始检查箱锁。
“闭嘴。这些东西邪门得很,听说跟之前那摊大事有关,沾上了甩不掉。赶紧弄完走人。”
苏清欢心中巨震!这些人是谁?“上面”指的是谁?“改革派”在清理残留?还是“秃鹫”的残余势力在回收资产?
她不敢动弹,全力收敛气息。
那两人快速检查了箱子,似乎确认状态稳定。
“没问题。晚上老时间,走水路运出去。”
“嗯。走吧,这地方晦气。”
两人锁好箱子,转身离开,锁上了仓库门。
苏清欢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缓缓松了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必须搞清楚这些箱子到底是什么!以及它们要被运到哪里去!这可能是揭开“普罗米修斯”残留真相的关键!
但她现在重伤未愈,根本无法对抗这些人。
她想到了“旅鸫”的通讯器。
挣扎良久,她最终下定了决心。她需要情报,需要援助。
深夜,她爬到一个废车山顶,找到信号相对稍好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讯器上唯一的按钮。
信号灯闪烁了几下,传来持续的忙音。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忙音突然停止,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说。”是“旅鸫”的声音。
苏清欢压低声音,快速将自己发现金属箱和听到的对话内容说了一遍。
那边沉默了片刻,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
“……鸟爪标记……生物维持舱……水路……”‘旅鸫’低声重复了几个关键词,语气变得凝重,“……‘鸮’的人……他们果然还没死干净……”
“鸮?”苏清欢疑问。
“‘秃鹫’早期的一个秘密研究分支,负责处理‘失败品’和‘废弃物’,比‘渡鸦’更阴暗。‘净化’之后,我以为他们彻底消失了。”‘旅鸫’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看来他们还在活动,替某些大人物干脏活,清理首尾。你说的箱子,里面很可能是未激活或陷入休眠的早期实验体,或者……更糟的东西。”
他顿了顿:“水路转移……我知道他们可能用哪条线。但你确定要插手?这潭水比你想的更深,沾上了可能就甩不掉了。”
“我必须知道。”苏清欢声音坚定,“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线索。”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旅鸫’似乎叹了口气,“听着,我没办法直接帮你。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去那里找一个叫‘老鬼’的废船看守。告诉他‘渡鸦欠的账该还了’。他或许能告诉你船运的具体时间和路线。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他快速报出了一个位于遥远河港区的地址和一个模糊的时间窗口。
“记住,”‘旅鸫’最后警告道,“‘鸮’的人很危险,而且他们背后可能还有别人。别死了,不然我白救你了。”
通讯戛然而止。
苏清欢握紧通讯器,心中稍定。至少有了方向。
接下来的两天,她一边继续艰难地恢复伤势,一边为前往河港区做准备。她找到了一些更结实的布料重新固定了伤腿,找到了一柄磨尖的螺丝刀作为武器,并尽量储备了一些食物和水。
伤势依旧沉重,但强烈的意志支撑着她。
在约定时间的前夜,她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离开了车辆拆解场,向着“旅鸫”给出的河港区地址,开始了又一次漫长而艰难的跋涉。
城市边缘的河港区,更加破败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臭和机油的味道。废弃的码头、生锈的货轮、林立的吊机如同巨兽的骨骸。她按照地址,找到了一个看守废弃船只的破烂岗亭。
里面,一个浑身酒气、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头正打着瞌睡。
苏清欢敲了敲窗户。
老头惊醒,警惕地看着她,眼神不善:“干嘛?”
“老鬼?”苏清欢低声道,“渡鸦欠的账该还了。”
老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眯起,闪过一丝精光,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尤其是她满身的伤痕和狼狈,嗤笑一声:“哼,没想到还有‘渡鸦’的崽子活着来找我还账。说吧,想要什么?”
“ ‘鸮’的水路运输。时间和路线。”苏清欢直截了当。
老鬼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鸮’?你惹他们干嘛?嫌命长?”
“告诉我。”
老鬼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权衡着什么,最终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行,还账。明晚子时,‘灰鲭鱼’号报废货轮,底层第三货舱。他们从那里用小艇转运。路线是沿废弃运河支流,进入第七排污口,那里有接应。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找死去吧。”
得到了信息,苏清欢不再多言,转身融入阴影之中。
子时……灰鲭鱼号……第七排污口……
她找到一处隐蔽的河堤裂缝藏身,一边休息,一边观察着河面情况,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伤势在隐隐作痛,前路吉凶未卜。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却逐渐亮起一丝久违的、锐利的光芒。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