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沉入万米深海,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冻结。黑暗。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沉重地压在眼皮上,隔绝了所有感知。
意识如同破碎的羽毛,在虚无的寒风中飘零,试图凝聚,却又被更深的混沌撕扯。
痛。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海啸般从四肢百骸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冰冷的麻木。骨骼仿佛寸寸碎裂,内脏如同被绞肉机搅过,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带来濒死的抽搐。
苏清欢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喉咙里的血沫呛住,发出嘶哑破碎的咳嗽,肺叶如同被烙铁灼烧。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充血,只能看到一片扭曲摇晃的、昏暗的惨绿色光影。
我在哪?死了吗?地狱?
【洞察术】和【危机预感】如同严重损坏的仪器,发出断续而微弱的杂音警报,无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她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固定在一个狭窄的、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轻微的电流刺痛感不断传来。浓烈的消毒药水和某种奇特草药混合的气味钻入鼻腔。
她还活着?被人救了?是谁?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狠狠刺入脑海:顾景深最后的眼神、刺眼欲盲的爆炸蓝光、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那声响彻灵魂的、非人的尖啸……
顾景深!他……
心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电子杂音的声音:
“别动。你的身体现在是一堆勉强拼凑起来的碎片,动一下都可能散架。”
苏清欢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不远处,正低头操作着一个布满老旧屏幕和复杂线路的控制台。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深色工装,头发杂乱,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
“你是谁?”她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一个不喜欢客人死在我地盘上的破烂王。”那人头也不回,语气平淡甚至有些粗鲁,“你运气不错,爆炸核心的电磁脉冲和能量冲击大部分被那傻小子用身体和超载装置挡住了,你只是被余波震飞。不然你现在已经是一摊有机焦炭了。”
傻小子……顾景深……他……
苏清欢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住,呼吸困难。
“他……死了?”她嘶声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操作台前的人动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才淡淡道:“理论上,在那种核心爆炸下,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一。我没找到任何……可辨认的有机体残留。”
冰冷的绝望瞬间贯穿了苏清欢。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证实,依旧如同被剜心剔骨。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血水滑落。
那个复杂、矛盾、欺骗她、拯救她、最终为她而死的男人,真的消失了。连同他所有的秘密、愧疚和未尽的执念,都化为了那场净化之光中的尘埃。
寂静中,只有仪器轻微的嗡鸣和她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
良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省点力气哭。你的麻烦远没结束。”
苏清欢缓缓止住泪水,冰冷的理智逐渐压过悲伤。是的,麻烦远未结束。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为什么救我?”
“你可以叫这里‘废铁坟场’。”那人终于转过身,走了过来。昏暗的光线下,苏清欢看到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疤痕的中年男人的脸,一只眼睛是冰冷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另一只眼睛则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漠和疲惫。“至于我?以前有个代号叫‘旅鸫’,现在嘛……就是个捡破烂的。”
旅鸫?!苏清欢心中一震!是顾景深和“鹰”曾经试图联系的那个高层内线?!他竟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
“至于为什么救你……”‘旅鸫’的机械义眼扫过她身体连接的仪器,“一是顺手。我的一个隐藏传感器捕捉到了‘灯塔’异常的能量爆发和你的生命信号。二是……你脑子里和带来的东西,现在可能是唯一能稍微平衡一下那摊烂账的筹码了。”
他走到她身边,拿起一个扫描仪在她身体上方移动着:“‘净化协议’启动了,效果……还行。‘秃鹫’的网络核心受到重创,大部分子体失去连接,陷入混乱或机能停止。那怪物本体也受了伤,暂时缩回巢穴舔伤口去了。军方的‘改革派’趁机发动了清洗,抓了不少人,局势暂时……安静了点。”
苏清欢静静听着,心中并无太多喜悦。代价太大了。而且……
“但是?”她预感到转折。
‘旅鸫’嗤笑一声,放下扫描仪:“但是?但是‘秃鹫’没死。它的核心意识比想象的更顽固,或者说……更非人。它只是潜伏起来了。而且,‘净化’冲击的不只是它,还有所有依赖相关网络的基础设施,全球范围的信息混乱和局部瘫痪还在持续。更重要的是……”
他的机械义眼红光微闪:“……‘改革派’那帮家伙,屁股也不干净。他们现在忙着抢功劳、划地盘、消灭证据,可没空真的去挖‘普罗米修斯’的老根。你,还有你脑子里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从功臣变成了……需要被抹平的麻烦。”
果然如此。苏清欢毫不意外。权力的游戏从未改变。
“你呢?你想要什么?”她直接问道。
“我?”“旅鸫”咧嘴笑了笑,笑容有些狰狞,“我早就退出那摊浑水了。现在只想守着我的垃圾堆,偶尔看看热闹。救你,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旧日情怀,或者说,对那帮蠢货的不爽。”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不过,你确实不能久留。我这里虽然偏僻,但也不是绝对安全。‘秩序之眼’残留的猎犬和‘秃鹫’的疯狂追随者还在到处嗅探。你得尽快决定下一步。”
下一步?苏清欢看着冰冷的舱顶,心中一片茫然。复仇的目标似乎达成了大半,但真相的深渊却更加黑暗,而她还活着,背负着更多的秘密和危险。
“顾景深……他还有什么留下的吗?”她低声问。
‘旅鸫’沉默了一下,走到控制台前,敲击了几下,调出一段极其模糊、布满噪点的监控录像片段——似乎是来自“灯塔”外部一个侥幸未被完全摧毁的隐藏探头。
画面中,巨大的爆炸蓝光吞噬一切前的一刹那,隐约能看到核心服务器机房的方向,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扭曲的、类似人形的能量轮廓在强光中闪现了一下,随即消失。
“无法确定是什么。能量残留?视觉错觉?或者……”‘旅鸫’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在“普罗米修斯”相关的诡异事件中,什么都有可能。
苏清欢死死盯着那模糊的画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道……顾景深的意识在最后一刻……?不,不可能!那太荒谬了!但那画面……以及他最后按下超载按钮时那决绝而异常的眼神……
她不敢想下去。
“你需要尽快恢复。”“旅鸫”打断她的思绪,递给她一支营养剂,“我的设备只能做到这样了。骨头和内脏需要时间自愈,神经损伤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之后的路,你得靠自己爬。”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欢在这座充满废金属和机油味的、如同迷宫般的“废铁坟场”里艰难地恢复着。‘旅鸫’提供着基本的医疗和食物,话不多,但偶尔会透露一些外界的信息。
局势正如他所料,表面平息,暗流涌动。官方将“灯塔”事件定性为“恐怖袭击”和“不幸事故”,对苏清欢的通缉令并未撤销,只是优先级降低。关于“秃鹫”元帅,对外宣称“重伤疗养”,实则被严格隔离控制,其派系遭到清洗,但“普罗米修斯”的真相被严格封锁。新的权力格局正在形成,而恐惧和贪婪依旧存在。
她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左腿依旧无法承重,手臂动作受限,【洞察术】和【危机预感】时灵时不灵,如同严重受损。
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旅鸫’能提供的庇护是有限的。
一天夜里,她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找到正在修理一台老旧发电机的‘旅鸫’。
“我要走了。”她说。
‘旅鸫’头也没抬,用扳手拧紧一颗螺丝:“想好去哪送死了?”
“还没。”苏清欢如实回答,“但总有地方可去。”
‘旅鸫’放下扳手,用沾满油污的手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通讯器,扔给她。
“拿着。里面只有一个加密频段。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找到关于那小子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可以试着呼叫。但我不一定接,也不一定帮。”
苏清欢接过通讯器,握在手心,冰冷坚硬。
“谢谢。”她说。
“别谢我。”“旅鸫”重新拿起扳手,声音沉闷,“谢你自己命硬,谢那个为你挡爆炸的傻小子。走吧,趁我没改变主意把你交给外面换赏金。”
苏清欢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废铁坟场’的出口。
外面是漆黑的夜,荒芜的垃圾处理区,远处有城市的零星灯火。寒风凛冽。
她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一身破旧的衣服,满身的伤痛,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垃圾山和隐藏其中的入口,然后毅然转过头,步入了冰冷的夜色之中。
孤狼离巢,伤痕累累,踽踽独行。
未来的路通往何方,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死去的人。
也为了……或许还存在的一丝微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