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和压抑。林小夕蜷缩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停留在那个空白的对话框上。那三个字「药收到了？」像是有温度，熨烫着她的掌心，也灼烧着她的心。
她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他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小心翼翼地确认。
然后，又是一片沉寂。
这种沉默的等待，比之前激烈的争吵和哀求更让她心乱如麻。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不知道下一秒是云开月明，还是更猛烈的雷霆。
“唉——”一声重重的叹息在身边响起。
苏晓琪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她看着魂不守舍的林小夕，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我说林小夕同学，你打算就这样把自己憋死闷死愁死吗？”
林小夕睫毛颤了颤，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我没有……”
“还没有？”苏晓琪拔高了音调，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从市集回来到现在，两个小时了！你就跟个丢了魂的娃娃一样，一句话不说，饭也没吃几口，就盯着个破手机！怎么？指望它突然开花，还是能给你变个顾夜白出来？”
林小夕被她戳得缩了一下，依旧埋着头，小声辩解：“……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想什么事情我能不知道？”苏晓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端起花茶喝了一大口，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把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放，“行！既然你想不明白，那今天就让本情感大师（自封的）来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她挪到林小夕身边，不由分说地把她从膝盖里挖出来，迫使她看着自己。
“看着我，小夕。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怕什么？又在纠结什么？”苏晓琪的表情是罕见的严肃和认真，“是因为看到他和叶琳在一起，觉得他骗了你？还是因为……你觉得你自己真的是他的‘拖累’？”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林小夕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就想躲闪。
“不许躲！”苏晓琪按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告诉我，是不是？”
林小夕被她逼得无处可逃，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哽咽着开口：“……难道不是吗？”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恐惧倾泻而出：“晓琪，你没看到……他妈妈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闯了祸的小孩……不，甚至更糟，像是在看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还有那个叶琳……她那么优秀，那么漂亮，家世又好，和他站在一起那么相配……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呢？我除了会画几张画，我能帮他什么？”
“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让他和家里吵架！让他不得不去应付那些我不想知道的危险事情！甚至……甚至让他变成另一个样子……”她想起消防通道外那个冰冷狠戾的顾夜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那样的他，让我害怕……可那样的他，也是因为我才会出现的……”
“所以你就觉得，你离开他，是为他好？”苏晓琪打断她，语气犀利，一针见血。
林小夕的哭声顿住了，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默认了。
苏晓琪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来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字字清晰，敲打在林小夕的心上：
“小夕，我的傻姑娘。你这不是为他好，你这是在用‘为他好’这个名字，行最残忍的逃避和自私之实！”
林小夕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自私？”
“对！就是自私！”苏晓琪毫不留情地点头，“你只看到了你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害怕和压力，只想着怎么让自己解脱，怎么让自己‘不成为负担’，你有没有站在顾夜白的角度想过？”
“你想没想过，你的一句‘分开吧’，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可能比他面对的所有家族压力和商业对手加起来，伤害都要大！那是诛心！”
林小夕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颤抖着，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是，我承认，顾总他家是麻烦，他家那摊子事是又复杂又危险。叶琳是优秀，他妈妈是不好搞定。”苏晓琪语速快而清晰，“但这些，是他顾夜白的问题！是他需要去面对和解决的事情！而不是你的罪过！”
“你因为害怕这些‘可能’会发生的麻烦，因为觉得自己‘可能’帮不上忙，就单方面地判了他死刑，把他所有的努力和真心都否定了，这公平吗？”
“你说你看到他和叶琳在一起？好，就算那是真的约会，你问清楚了吗？你给他解释的机会了吗？你直接就定了他的罪，然后扔下一句‘为我好’就跑了？你这是解决问题吗？你这是鸵鸟行为！”
苏晓琪的话像一把把锤子，狠狠敲击着林小夕固守的认知堡垒。
“还有，你说你是拖累？笑死人了！”苏晓琪简直要气笑了，“林小夕，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你善良，真诚，有才华，你的画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和快乐！这难道不是最宝贵的东西吗？凭什么要用商业联姻那套恶臭的价值体系来否定你自己？”
“顾夜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不就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没有的、也是最渴望的纯粹和温暖吗？你在他那个冷冰冰、充满算计的世界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光！你的存在本身，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价值和意义！你怎么能自己先否定了这一点？”
林小夕彻底呆住了，眼泪都忘了流，怔怔地看着苏晓琪。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她一直沉浸在自我怀疑和牺牲的悲壮情绪里，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
“他今天下午那样子，你也看到了。”苏晓琪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唏嘘和动容，“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站在雨里眼睛红红的跟你道歉，求你别不要他……小夕，如果不是爱到骨子里，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
“他明明有更强势、更卑鄙的手段可以把你捆在身边，但他没有。他甚至不敢碰你，只敢求你给他一个机会。他在用他最不擅长、最笨拙的方式，试图挽回你。”
“而你呢？你就因为那点可笑的‘自以为是的牺牲’，就要把这份真心踩碎吗？”
苏晓琪看着她逐渐动摇和恍惚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叹了口气，最后重重地砸下一句：
“小夕，真正的爱情，不是谁保护谁，谁成全谁，而是两个人一起并肩作战！”
“你觉得你是拖累，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愿不愿意被你‘拖累’？你觉得离开是对他好，那你有没有问过他，没有你，他好不好？”
“逃避和自我感动式的牺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两个人都推向地狱！”
“如果你真的还喜欢他，还在乎他，那就别像个鸵鸟一样躲在这里自怨自艾！要么，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这辈子都别回头！要么，就鼓起勇气，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告诉他——”
苏晓琪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老娘不怕你的那些破事儿！有什么风雨，一起扛！”
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林小夕脑海中层层的迷雾和壁垒！
是啊……
她问过他吗？
她给过他选择吗？
她所谓的“为他好”，是不是只是她怯懦的借口？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清明，伴随着巨大的后怕和懊悔，猛地冲上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豁然开朗的激动和急切。
“晓琪……我……我……”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去找手机，“我好像……真的做错了……”
她错了。
错得离谱。
她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怯懦，亲手推开她最爱的、也最爱她的人！
苏晓琪看着她这副样子，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傻丫头，现在明白还不晚！”
林小夕颤抖着手指，终于抓住了手机。屏幕亮起，那个对话框依旧空白。
她深吸一口气，积攒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勇气和冲动，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想要立刻给他发消息，打电话，告诉他她后悔了，她错了，她不想分开……
可是，要说什么？
从哪里说起？
他……还会原谅她吗？
巨大的激动过后，一丝不确定的忐忑又悄然滋生。
她犹豫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先一步亮了起来！
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看了一眼苏晓琪，苏晓琪冲她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鼓励。
林小夕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完全陌生的、温和而礼貌的年轻男声：
“您好，请问是林小夕小姐吗？”
不是他。
林小夕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阵失落袭来，声音也淡了下去：“我是，您哪位？”
“林小姐您好，冒昧打扰。”对方的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我姓陈，是叶琳小姐的助理。叶小姐想约您明天上午见一面，不知您是否方便？”
叶琳？！
这个名字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小夕刚刚燃起的所有的勇气和热情，让她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她……为什么要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