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才是那个最‘不可能’的选择吧？”
带着泪光的反问，像一枚精准的银针，刺破了弥漫着星光的暧昧气泡，也刺穿了顾夜白刚刚鼓起的、所有笨拙的勇气。
空气骤然凝固。
画室内，璀璨的人工星河依旧在头顶无声流淌，美得如同幻梦。可站在星河下的两个人，却仿佛被瞬间抛回了冰冷的现实。
顾夜白挺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小夕那句哽咽的话语，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见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症结。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
因为阻碍本身的根源，在于他。
在于他这个被家族期望、商场规则、无数双眼睛紧紧束缚的“顾夜白”；在于他这个内心筑着高墙、早已习惯了绝对掌控和保持距离的个体；“开始”一段不受控的、平等的情感，对他而言，本就是系统规则之外最大的“不可能”。
他眼底那片刻的迷茫和紧张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自嘲的晦暗。绷紧的下颌线在星光下显得愈发冷硬。
他沉默了。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模拟星河流转的微弱机械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止。
小夕仰头看着他骤然冷却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却不敢抬手去擦。
她的话，伤到他了吗？
还是……终于让他清醒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想要转身逃离这令人心碎的星光时——
顾夜白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冰封之下。然后，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迷茫，也没有了被戳破的狼狈，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却异常清晰的坦诚。
“是。”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承认了她的话，“对我来说，是。”
他承认了。
小夕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的人生，”他看着她，目光像是穿透了她，看向某个虚无的、被无数规则束缚的过去和未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套被精密编写好的程序。最优解，最高效，最低风险，最大收益。”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做项目陈述，却字字冰冷，砸在小夕的心上。
“感情，尤其是超出掌控的感情，是这套程序里……最不被允许存在的bug。”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苦涩，“它会导致系统逻辑混乱，资源分配失衡，最终……全面崩溃。”
他像是在解剖自己，将最不堪、最冰冷的内核赤裸裸地展现给她看。
“我的家庭，我的位置，我身后的一切，都不允许这个bug存在。”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带泪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痛色，“靠近我，意味着你也会被拖入这套严苛的规则里，被审视，被计算，被……清除。”
就像他母亲做的那样。
“所以，”他总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你的判断没错。‘开始’，对我而言，是系统无法执行的非法指令。”
小夕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宁愿他否认，宁愿他辩解，也不想听到他如此冷静地宣判着彼此的“不可能”。
然而，顾夜白话锋一转。
他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星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流淌，那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挣扎后的决绝。
“但是，”他凝视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艰难地凿出，“再严密的系统，也会有无法被逻辑解释的异常数据流。”
他的目光落在她湿润的眼睛上，那里映照着整个星河。
“你的画，你的眼泪，你站在这里的样子……”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这些数据，无法被删除，无法被忽略。它们持续占用核心资源，导致……系统运行效率显着下降。”
他用着他最熟悉的、属于他的语言，描述着那份失控的心动。
小夕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因为他这古怪却又无比真诚的“告白”而再次失序。
“我尝试过隔离，尝试过修复，甚至尝试过……强制关机。”他指的是之前的疏离、冷漠、以及用工作关系划清界限，“但无效。”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最终向某个事实投降。
“所以，我接受了这个bug的存在。”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认真，“但我不知道……如何运行它。”
他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属于他个人的无措。
“我没有操作手册，没有应急预案，甚至不清楚它的最终指向是系统升级，还是……”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崩溃”两个字，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怎么‘在一起’。”他坦诚得近乎残忍，也真诚得令人心尖发颤，“我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范例。我习惯了解析万物，却解析不了……看到你眼泪时，这里的感觉。”
他抬手，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心脏的位置。那个动作，比他之前任何一次触碰都更让小夕震撼。
“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才能让你高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不哭，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选择我不是一个注定会后悔的错误。”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将自己所有的笨拙、顾虑、恐惧和那一点点微弱却顽固的希冀，全都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林小夕，”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用力，“我不是在向你索取一个答案。”
“我是在向你请教。”
这番完全超出小夕所有预想的、用最冷静的语言进行的最不冷静的“告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彻底席卷。
她站在原地，泪水忘了流，只是傻傻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仿佛第一次褪去了所有冰冷外壳，露出了内里笨拙而挣扎内核的男人。
原来，他不是无所不能。
原来，他也会害怕。
原来，他那份看似游刃有余的掌控之下，藏着如此深的无措。
巨大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柔情，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
他不是在逼她做出选择。
他是在请求她，教他如何走向她。
就在小夕的心防因为他这番笨拙至极的坦诚而剧烈动摇，几乎要脱口说出“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的时候——
顾夜白却做出了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手，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向她的脖颈。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锁骨上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星晷项链。
小夕微微一颤，没有躲开。
他的动作异常轻柔，解开了项链的搭扣。
那枚在星光下熠熠生辉的、象征着他世界入口的项链，被他取了下来，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星辰，眼神复杂难辨。
然后，他拉起小夕的手，将项链轻轻放入她的掌心，并合上了她的手指，让她紧紧握住。
金属的微凉和宝石的坚硬触感清晰地传来。
小夕茫然地抬头看他。
顾夜白的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最后一丝挣扎和最终的决定。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道：
“这不是一个选择。”
“这是一个问题。”
他的指尖在她合拢的手背上极轻地停留了一瞬，那触碰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答案，”他凝视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出去，“在你手里。”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小夕心碎。
然后，他决然地转过身，没有再停留，大步走向画室的出口。背影在璀璨的星光下，显得孤直而坚定，却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
沉重的画室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
也仿佛，将最终的决定权，和随之而来的一切沉重与未知，真正地、完全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小夕独自一人站在一片浩瀚而虚假的星河之下。
掌心那枚项链硌得她生疼，冰冷的金属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最后那句沉重的话语。
答案，在她手里。
是握住这颗通往他世界的星辰，勇敢地教会那个冰冷的系统如何运行“爱”的bug？
还是松开手，让一切回归“不可能”的正轨，让星河永远成为遥不可及的背景？
巨大的、足以改变一生的抉择，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低头，摊开掌心。
星晷徽章在星光下，沉默地折射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就在这时，她紧握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来电，也不是短信。
是微博特别关注的推送提示——
【您特别关注的作家“夜墨”刚刚更新了长篇作品《星骸》的最新章节。】
小夕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这种时候？
他刚刚离开，几乎是同时，“夜墨”更新了？
一种强烈的、不可思议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条推送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