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打虎将李忠和小霸王周通。
自投奔梁山后,两人便被刘备委以重任,统领新设的巡逻营。
李忠为正,周通为副。
专司梁山泊周边,尤其是山下李家道口这日益繁华之地的日常巡守与敌情探查。
这份差事不必冲锋陷阵,少了些刀头舔血的危险,却关乎梁山门户安危,足见信任。
李忠是个实在人,心中对刘备这份安排感激不尽,巡逻值守,无不尽心竭力。
周通更是感念刘备知遇之恩,尤其是刘备得知他尚未成家,竟笑着许诺要亲自为他做媒,寻一门好亲事。
喜得周通那叫一个抓耳挠腮,若非顾忌着辈分,恨不得当场磕头认个干爹才好。
两人将这份感激化为干劲,每日里领着弟兄们巡山查寨,兢兢业业。
闲暇时,还会主动帮山下百姓修缮房屋,疏通沟渠,全无头领架子。
百姓们谁不念个好?这个送篮鸡蛋,那个递碗热汤,真心换真心。
循环往复,李忠和周通越发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将梁山视作自家基业一般守护。
这日,两人听闻又来了新投奔的好汉,心中欢喜,正准备交卸了差事便上山拜会。
正盘算着带点什么见面礼,恰在此时,酒肆的店小二慌慌张张跑来,带着哭腔。
“二位头领,不好了!店里来了个黑脸膛的凶汉,吃了酒肉不给钱,还要动手打俺家掌柜哩!”
竟有人敢在梁山脚下吃霸王餐,还敢行凶?
李忠和周通一听,这还了得!
当下也顾不得换衣裳,点起一队巡逻的弟兄,急匆匆赶往酒肆。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伴随着掌柜的惊呼。
只见掌柜的被推搡在地,虽未重伤,也吓得面无人色。
里边一个黑塔般的壮汉,敞着胸膛,露出一身黑肉,正挥舞着两把明晃晃的板斧,疯狂打砸店里的桌椅碗碟,口中兀自骂骂咧咧:“直娘贼!敢拦你铁牛爷爷!砸烂你这鸟店!”
周通性子急,见这黑厮如此嚣张,气血上涌,也顾不上细看对手斤两,大喝一声:“哪来的泼贼,敢来梁山撒野!”
话音未落,人已冲了上去,挺枪便刺。
那黑汉听得身后风响,猛地回身,见枪尖刺到,竟不闪不避,口中哇地一声怪叫,左手板斧猛地向外一磕!
铛一声巨响,周通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从枪杆上传来,虎口迸裂,长枪竟脱手飞出!
那黑汉右手斧头顺势带着恶风,就朝周通脑门劈将下来,这一斧势大力沉,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兄弟小心!”
李忠眼见不好,一个箭步上前,手中梨花枪疾点黑汉腋下,攻其必救。
那黑汉果然回斧格挡,周通这才侥幸捡回一命。
但李忠救人心切,招式用老,被那黑汉反手一斧划伤臂膀,鲜血顿时染红衣袖。
那黑汉却得势不饶人,双斧舞动如同两团旋风,朝李忠和周通猛扑过来。
两人武艺本就不算顶尖,又失了先手,加上李忠受伤,顿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周围百姓见两位平日待人和气的头领吃亏,又惊又怒。
也不知是谁带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泥块,纷纷朝那黑汉丢去。
“打这恶汉!帮头领!”
泥土石块砸在身上,虽不致命,却弄得那黑汉满头满脸污秽不堪。
他何时受过这等羞辱,顿时暴怒如狂,一双牛眼瞪得血红,竟弃了李忠和周通,转身就要扑向手无寸铁的百姓:“俺砍了你们这些撮鸟!”
眼看一场屠杀就要发生!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断喝如雷炸响。
刘备已率人赶到,鲁智深,林冲,徐宁,裴宣等一众好汉紧随其后,瞬间将现场围住。
刘备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和受伤的李忠,看到那兀自流淌的鲜血,眼神骤然一冷。
饮马川三杰初来乍到,见这黑汉如此凶悍,裴宣当即抱拳:“哥哥,待我三人去拿下这厮!”
刘备却抬手拦住,温言道:“三位兄弟远来辛苦,暂且歇息,此等狂徒,何须劳动大驾。”
他早已看出这黑汉势若疯虎,不忍新来的兄弟涉险,便对鲁智深拱手:“智深兄弟,此獠凶顽,有劳了。”
刘备特意点出凶顽二字,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鲁智深早就手痒难耐,哈哈一笑,声若洪钟。
“哥哥放心,看洒家收拾这厮!”
说罢,倒提水磨镔铁禅杖,大步而出。
那黑汉见又来了个胖大和尚,浑然不惧,舞动双斧迎头就砍:“秃驴找死!”
鲁智深不慌不忙,将禅杖一横,铛的架住双斧。
两人当即厮并起来,那黑汉仗着力大斧沉,攻势如同狂风暴雨。
但斗了两三合,鲁智深便瞧出了底细,这黑厮斧头挥得毫无章法,空有一身牛力,却是个不会家子的。
他心中有了底,猛地一声大喝,如同狮吼:“撒手!”
禅杖巧妙一磕一挑砸在斧柄,那黑汉只觉虎口崩裂,双斧竟脱手飞出!
紧接着鲁智深顺势一个横扫,正中其小腿,那黑汉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
“好!”
饮马川三杰看得分明,齐声喝彩,围观众人更是掌声雷动。
鲁智深将黑汉打翻在地,禅杖月牙刃紧随而至,冷冷地逼在他咽喉前。
“咄!你这厮姓甚名谁?受谁指使,敢来我梁山搅扰?”
那黑汉摔得七荤八素,却还不服,梗着脖子叫嚷。
“呸!你这和尚,仗着兵刃长,占了便宜!俺不服!有本事放下兵器,跟俺徒手打过!”
鲁智深被他气笑,将禅杖咚一声插进身旁土地,直没半尺。
“好!洒家就依你!徒手便徒手!若再输了,你可还有话说?”
那黑汉闻言,见激将法奏效,心中暗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嗷嗷叫着扑向鲁智深,碗口大的拳头直捣面门。
鲁智深见这黑厮胡抡乱打,也不与他硬拼,侧身让过拳锋,脚下使个绊子,顺手一带一送。
那黑汉便收势不住,向前踉跄。
鲁智深右臂早已抡圆,蒲扇般的大巴掌带着风,啪一声结结实实扇在他后脑勺上!
这一下力道十足,那黑汉被打得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个圈,晃晃悠悠差点再次栽倒。
鲁智深生平最恨这种恃强凌弱,滥杀无辜之徒,自己虽也赊过账,吃过霸王餐,但那都是暂时手紧,事后必还,且从不伤及平民。
他当下怒从心头起,喝道:“还不快说!再耍滑头,洒家真个超度了你!”
那黑汉被打得晕头转向,心里却还有点小九九。
他偷眼观瞧,见刘备气度不凡,显然是主事之人,心中暗生一计。
那黑汉心想,常听说梁山泊主仁义,爱惜好汉。
俺这般勇猛,一人打翻他两个头领,他定然舍不得杀俺。
到时必会上演一出爱才义释的戏码,俺再顺势投降,岂不皆大欢喜。
于是那黑汉便故意梗着脖子,装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憨直模样。
这时,刘备缓步上前,仔细查看李忠伤势,见并未伤及要害,才心下稍安,撕下衣襟为他简单包扎,温言道:“兄弟受苦,且忍耐片刻。”
这细微举动,让李忠和周通眼眶发热。
待转向那黑汉,刘备先是微微一笑,赞道:“嗯,倒是好一身力气,等闲十来个汉子近不得身。”
那黑汉一听,心中窃喜,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不料刘备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森寒:“可惜!似你这等不分青红皂白,动辄要对百姓下杀手的凶徒,留在我梁山,岂非祸害?今日不杀你,如何对得起受伤的兄弟和受惊的乡亲!”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凛然正气和不容置疑的杀意。
刘备是真动了杀心!亲眼见到李逵要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此等行径,无疑触及了他的底线。
刘备右手已然按上腰间的剑柄,目光冷冽,仿佛下一刻就要下令行刑。
那黑汉感受到刘备那毫不作伪的杀意,绝非恫吓,顿时慌了神。
他原以为梁山首领会爱惜他这等勇力,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识货!
那点小聪明瞬间抛到九霄云外,欺软怕硬的本性暴露无遗,连忙摆手大叫。
“好汉饶命!俺说!俺全说!”
那黑汉哪敢再瞒,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他叫李逵,绰号黑旋风,从江州来。
原本是受一个叫晁盖的邀请来帮忙,但那晁盖瞧他不起,言语间多有怠慢。
他一气之下就打了晁盖跑了出来,没脸回江州,听说梁山兴旺,就想来投奔。
至于吃霸王餐,实在是饿得慌了,一开始没想杀人,是被百姓们拿东西丢急了才发狂。
刘备一脸古怪:“你是说,晁盖请你帮忙,你却把他打了?”
李逵挠着头,憨憨地点头:“嗯呐!谁叫那鸟人看不起俺!”
刘备听完,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冰冷:“除了你,晁盖还请了何人?或是与你同来?”
而这一问,李逵却梗着脖子,尽管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竟硬是闭上了嘴,不肯再说。
这一幕,让刘备眼中闪过一丝波动,这黑厮看似浑噩凶暴,倒还算讲点江湖义气。
就在他按剑的手微微一顿的刹那,朱武适时开口,出面打圆场。
“哥哥息怒。这黑厮虽鲁莽可恨,伤人在先,但其勇力罕见,杀了确实可惜。况且掌柜只是受了惊吓,李忠和周通二位兄弟之伤亦非致命。不若罚他做苦役,严加管教,若能磨去凶性,或可一用。若不能,再杀不迟。”
李忠和周通也忍痛道:“哥哥,我等之伤无碍,全凭哥哥定夺。”
刘备沉默片刻,脸上的冰霜渐渐褪去,但威严不减。
他深深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仍紧闭着嘴的李逵,心中权衡。
杀之,易如反掌,可绝后患,也慰兄弟之心。
但朱武之言不无道理,这黑汉并非全无一点可取之处,或许是可塑之基。
况且,刚上山的裴宣正需要人手整顿俘虏营。
最终,刘备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冷哼一声,做出决断:“既然众人求情,掌柜亦无大碍,便暂留你一条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此獠押入俘虏营,交由裴宣兄弟严加看管!每日劳作,不得懈怠!裴宣兄弟,你给我好生磨炼他,什么时候懂得敬畏,什么时候再来回我!若冥顽不灵再生事端……”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向李逵:“定斩不饶!”
最后四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逵心上,他哪还敢有半分别样心思?乖乖被喽啰押下。
朱武本有意借此收服李逵,可暗中观察,却发现这厮全然不解风情,只知惧怕刘备威严,对自己等人的求情毫无感激之意,实属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而李逵被押下去时,兀自偷瞄刘备,心底只觉眼前这白面书生比阎罗还可怕,这莽撞人天不怕地不怕,今日算是遇上了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