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捻着那片泛着琉璃光的圣叶，指腹碾过叶片边缘细密的锯齿时，竟觉不到半分锋利，反倒是一种温凉如凝脂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像是有活物在皮肉下游走。他垂眸看着叶面上流转的淡金色纹路，忽然想起方才那老妪呕出的黑血——那血珠坠地时炸裂的腥臭，分明带着蚀骨的怨毒，此刻却被这巴掌大的叶片镇得消弭无踪，连空气里残留的阴翳都淡了几分。
“这叶子...” 沈醉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抬眼时，眸子里的寒星正映着圣叶的微光，“倒比那些满口仁义的修士可靠些。”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苏清辞。这姑娘自打在山脚下被他从尸傀堆里拖出来，便总像条甩不掉的影子，明明修为低微得连引气入体都磕磕绊绊，偏生有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此刻她抱着被圣叶气息安抚好的小狐狸，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微颤：“沈公子，方才那老妪...她体内的毒...”
“是‘腐心蛊’。” 沈醉打断她，指尖一旋，圣叶已收进袖中乾坤袋。袋里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撞击袋壁，却被圣叶散出的金光牢牢锁在角落。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袖口，“南疆特产，以活人精血饲养成蛊，中者七日之内心脉会被蛊虫啃噬成蜂窝，临死前还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点烂成脓水。”
苏清辞脸色瞬间煞白，怀里的小狐狸也不安地蹭了蹭她的脖颈。沈醉瞥了眼她泛白的指尖，忽然觉得有趣：“怎么，怕了？”
“不是怕...” 苏清辞咬着唇，声音细若蚊蚋，“只是觉得...太残忍了。”
“残忍？” 沈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转过身时，唇角勾起的弧度里淬着冰，“小姑娘，你可知这圣叶为何能解腐心蛊？” 他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因为它吸收的，本就是世间最阴毒的怨气。你以为这叶片上的金光是祥瑞？那是无数冤魂的哀嚎凝出来的幌子。”
苏清辞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沈醉却不再看她，转身朝着密林深处走去。脚下的枯叶发出碎裂的轻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他记得古籍上记载，圣叶生于万毒之源，每一片叶子的长成，都要吞噬至少百种剧毒，方能凝练出那看似纯净的金色脉络。所谓解毒，不过是以毒攻毒，用更霸道的力量碾碎那些相对“弱小”的毒物罢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解药？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的游戏，谁的毒性更烈，谁就能活到最后。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密林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一片泛着诡异紫色的沼泽。沼泽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莲叶，叶片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冷光，仔细看去，能发现叶面上布满了细密的针孔，正不断渗出墨绿色的汁液，滴进沼泽里，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这里是‘淬毒沼’。” 沈醉停下脚步，指尖搭在腰间的玉佩上。玉佩是玄铁所制，此刻正微微发烫，这是他师父留给他的法器，能预警方圆十里内的剧毒。“据说里面藏着‘千丝毒蛛’的巢穴，我们要找的第二件圣物，就在沼底。”
苏清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指着沼泽中央惊呼：“那是什么？”
只见沼泽中央的莲台上，躺着一个黑衣人，看身形像是个男子，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趴在莲叶上，后背插着三支漆黑的羽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更诡异的是，他身下的莲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迅速腐蚀着。
沈醉眯起眼，玄铁佩的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灼穿他的皮肉。他能感觉到，那黑衣人身上散出的毒息，比腐心蛊还要霸道数倍。
“是‘蚀骨箭’。” 他沉声道，“箭头喂了‘化骨水’，中者皮肉会在一炷香内化为脓水，连骨头都剩不下。” 他盯着那黑衣人后背的箭羽，忽然冷笑一声，“有意思，这箭羽上的标记，是‘毒影阁’的人。”
毒影阁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以用毒狠辣闻名，没想到竟会有人栽在这里。沈醉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是内讧，还是被人反杀？
就在这时，沼泽中央的黑衣人忽然动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血污的脸，浑浊的眼睛恰好对上沈醉的视线。那人像是看到了救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只手挣扎着指向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朝着沈醉的方向伸出，像是在求救。
苏清辞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沈醉一把拉住。“别过去。”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没闻到吗？他身上除了化骨水，还有‘牵机引’的味道。”
牵机引是一种奇毒，无色无味，却能顺着气息侵入体内，一旦中者试图靠近其他人，毒素便会立刻爆发，将两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之地。那黑衣人此刻的举动，哪里是求救，分明是想拉个垫背的。
果然，见他们没有上前，那黑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毒，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就要往嘴里倒。沈醉眼神一凛，屈指一弹，一枚银针破空而出，精准地打在瓷瓶上。
“咔嚓”一声，瓷瓶碎裂，里面的液体溅落在莲叶上，瞬间冒出阵阵白烟，莲叶以更快的速度腐烂下去。
黑衣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看到皮下的血管正在一点点变黑、爆裂。不过片刻功夫，他整个人便化为一滩墨绿色的脓水，融入了沼泽之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苏清辞看得脸色发白，捂住嘴才没吐出来。沈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盯着那滩脓水消失的地方，忽然道：“他怀里的，应该是‘护心丹’，能暂时压制牵机引，可惜...”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可惜他太急了。”
这世间的毒物，往往和人心一样，越是急于求成，死得就越快。
沈醉从乾坤袋里取出圣叶，叶片刚一接触到空气，沼泽里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嘶鸣，像是有无数毒物被惊动。他将圣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叶片上的金光骤然暴涨，化作一道金色的光幕，朝着沼泽中央罩去。
光幕所过之处，墨绿色的沼泽水竟开始沸腾起来，不断有黑色的毒物从水底翻涌上来，在金光中化为灰烬。苏清辞这才看清，沼泽底下密密麻麻全是毒虫，有巴掌大的毒蜘蛛，有筷子长的蜈蚣，还有数不清的毒蛇，此刻都在圣叶的金光下痛苦地挣扎、消融。
“圣叶能解百种毒，这话果然不假。” 苏清辞喃喃道，眼里终于有了几分信服。
沈醉却皱起了眉。不对，圣叶的金光虽然霸道，但按常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就清除掉这么多毒物。除非...沼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圣叶的力量。
他正思索着，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动。沼泽中央的莲台开始剧烈地摇晃，原本平静的水面掀起阵阵巨浪，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毒息从水底喷涌而出，竟硬生生将圣叶的金光逼退了几分。
“不好！” 沈醉低喝一声，拉着苏清辞后退了数步。
只见沼泽中央的水面骤然裂开，一只巨大的爪子从水底探了出来。那爪子覆盖着漆黑的鳞片，指甲锋利如刀，上面还挂着粘稠的墨绿色液体，滴落在莲叶上，瞬间将莲叶腐蚀出一个个大洞。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头颅破水而出，头上长着两只弯曲的犄角，眼睛是纯粹的墨绿色，瞳孔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是‘毒蛟’！” 沈醉瞳孔一缩，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毒蛟是上古异种，以毒物为食，修为高深者甚至能喷吐毒雾，腐蚀修士的元神。看这只毒蛟的体型，至少有千年道行。
毒蛟显然被圣叶的气息激怒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尾巴猛地一拍水面，无数墨绿色的毒水朝着两人泼洒而来。沈醉挥剑斩断迎面而来的毒水，拉着苏清辞再次后退，同时将圣叶抛向空中。
圣叶在空中旋转着，金光越来越盛，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护罩，将两人护在其中。毒水落在护罩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却无法侵入分毫。
毒蛟见状，更加愤怒，巨大的身体猛地从沼泽里钻出，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圣叶咬去。就在这时，沈醉忽然注意到，毒蛟的脖颈处，有一块鳞片的颜色比其他地方要浅一些，而且微微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嵌在里面。
“原来如此。” 沈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毒蛟体内，恐怕也中了毒，而且那毒正好克制它自身的毒息，所以才会被圣叶的力量吸引。而那块异样的鳞片下面，很可能就是毒源所在。
他看了眼空中的圣叶，又看了眼疯狂撞击护罩的毒蛟，忽然对苏清辞道：“待会儿我破开它的防御，你用匕首刺它脖颈那块浅色鳞片。”
苏清辞一愣：“我？” 她只是个修为低微的修士，连法器都没有，怎么可能伤到千年毒蛟？
“放心，” 沈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圣叶会帮你。” 他话音刚落，猛地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弹向空中的圣叶。
圣叶接触到精血，金光骤然变得刺眼，化作一道金色的利剑，朝着毒蛟的眼睛刺去。毒蛟吃痛，发出一声惨叫，巨大的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脖颈处的浅色鳞片更加明显。
就是现在！
沈醉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毒蛟的身侧，长剑一挥，斩断了毒蛟扫来的尾巴。毒蛟吃痛，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张开大口就要咬他。
“动手！”
苏清辞咬紧牙关，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那是她唯一的武器，还是出发前母亲给她防身用的。她按照沈醉的指示，纵身一跃，跳到毒蛟的背上，看准那块浅色鳞片，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刺了下去。
匕首刺入鳞片的瞬间，毒蛟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野兽的惨叫，巨大的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又重重地摔回沼泽里，激起漫天的水花。苏清辞被震得飞了出去，幸好沈醉及时接住了她。
两人落在地上，只见毒蛟在沼泽里痛苦地翻滚着，脖颈处的鳞片裂开，露出里面一团黑色的东西。那东西像是活物，不断地扭动着，散发出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毒息。
圣叶在空中盘旋一周，金光再次暴涨，将那团黑色的东西包裹起来。只听一阵凄厉的尖啸，黑色的东西在金光中渐渐消融，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毒蛟的挣扎渐渐停止，巨大的身体慢慢沉入沼泽，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只剩下那些泛着冷光的莲叶，还在不停地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沈醉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忽然注意到苏清辞的脸色不对劲。她的嘴唇发紫，额头布满了冷汗，握着匕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 沈醉心中一紧，伸手去探她的脉搏。
指尖刚一接触到她的手腕，沈醉的脸色骤然大变。苏清辞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而且跳动得极其紊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血管里疯狂游走。
“你中了毒？” 沈醉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什么时候中的？”
苏清辞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沈醉那张一向冰冷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沈醉忽然感觉到袖中的乾坤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急忙打开乾坤袋，只见那片圣叶不知何时竟变得漆黑如墨，叶片上的金色纹路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脉络，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里面爬行。
圣叶...竟然被污染了？
沈醉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沼泽中央。那里，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上浮，露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那不是毒蛟的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