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站在函谷关的箭楼上,指尖捻着半片刚从箭羽上摘下的鹰羽。晨风带着寒意刮过脸颊,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眉宇间的沉静。关外的平原上,韩魏联军的营帐如星点散布,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朝霞交织成一片暖融融的光晕——看起来一派平和,可只有他知道,这片平和下藏着多少暗流。
“陛下,潼关来的信使到了。”亲卫低声禀报,手里按着腰间的刀,眼神警惕地瞟向关下那个骑着瘦马的身影。
姬延“嗯”了一声,将鹰羽揣进袖中,转身下楼。他的军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沉稳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棋盘上,落子无悔。
关下的信使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秦式甲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见姬延走来,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奉潼关守将之命,特来回复周天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长途奔袭后没来得及润喉。
姬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让他起身,只是淡淡开口:“你家将军怎么说?”
信使叩首道:“我家将军说,愿……愿归顺大周,但求周天子善待城中百姓。只是……”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秦军主力已从咸阳出发,预计三日后抵达潼关,若此时献关,怕……怕守不住。”
“哦?”姬延挑眉,指尖在腰间的玉佩上轻轻摩挲,“秦军主力?多少人?”
“约莫五万。”信使答得很快,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左侧的城墙——那里正是韩魏联军投石机的部署方向。
姬延捕捉到这个细节,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他侧身对身后的史厌使了个眼色,史厌立刻会意,悄悄退开,手指在喉咙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亲卫们瞬间绷紧了神经,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五万……”姬延拖长了语调,目光如炬地盯着信使,“你家将军既愿归顺,为何不早做准备?非要等秦军兵临城下才来回话?”
信使的额头渗出细汗,连忙解释:“将军也是为城中百姓着想!秦军手段狠辣,若是提前献关,怕……怕百姓遭殃啊!”他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末将来时,已见秦军先锋抵达渭南,离潼关只剩一日路程了!周天子若真心接纳,还请速发援兵!”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旁边的韩军将领都忍不住皱起眉,低声对姬延道:“陛下,要不先派兵过去?万一秦军真到了,潼关怕是……”
姬延抬手止住他,目光依旧锁在信使脸上:“你家将军可有信物?空口白牙,我怎知你是不是秦军派来的细作?”
信使闻言,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令牌,双手奉上:“这是潼关守将的私印令牌,周天子可验!”
亲卫接过令牌递给姬延,他掂了掂,令牌沉甸甸的,上面刻着的“章”字确实是潼关守将章邯的私印样式——他在秦军布防图上见过。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沉:真正的归降,哪会这么“周全”?
“好。”姬延突然笑了,将令牌扔回给信使,“你先下去歇息,援兵的事,我自有安排。”
信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么容易就过关,连忙叩首道谢,被亲卫带去偏帐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等他走远,史厌立刻凑上来:“陛下,这小子不对劲!他刚才看投石机的眼神太刻意了,像是在查探布防!”
“何止。”姬延转身往箭楼走,声音压得极低,“章邯是秦军老将,最是谨慎,若真要献关,绝不会只派一个信使来,更不会把秦军动向说得这么清楚——他是怕咱们不知道秦军快来了,逼咱们仓促出兵。”
韩军将领跟上来说:“那令牌是真的啊!难道……”
“令牌是真的,人是假的。”姬延踏上箭楼,拿起望远镜(他用铜镜改良的简易装置)看向潼关方向,“章邯的私印上个月就该换了,这令牌是旧的。至于秦军先锋……顶多是些游骑,五万主力?他当我没算过秦军的粮草账吗?咸阳到潼关的粮道被咱们劫了三次,他就是想调兵,也凑不齐五万的粮草。”
史厌眼睛一亮:“那咱们怎么办?直接把信使抓起来?”
“不用。”姬延放下望远镜,指尖在地图上的渭南位置画了个圈,“他不是想让咱们出兵吗?就遂了他的意。史厌,你带三千人,装作援兵,走大路过去,速度慢点,让秦军游骑能‘看见’。”
“那真正的援兵……”
“真正的援兵在这儿。”姬延指向地图另一侧的峡谷,“赵二,你带五千人,从这条小路绕到潼关北侧的山坳里,等秦军游骑被史厌引走,直接控制潼关城门。记住,别杀那个信使,留着他给章邯带句话——想谈归顺,让他自己来。”
赵二咧嘴一笑:“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姬延看着两人领命离去,又转头对韩军将领道:“麻烦韩将军,让投石机营往渭南方向移动三里,不用真打,每天放三发空炮就行。”
韩将虽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箭楼外,朝霞渐渐褪去,日光变得炽烈起来。姬延摸出袖中的鹰羽,迎着光看了看——这是今早巡逻兵在关外捡到的,鹰脚上绑着的细线还带着秦式箭羽的痕迹。看来章邯比他想的更急,一边派信使诱敌,一边已经在用鹰隼传信调兵了。
“想玩虚实?”姬延将鹰羽折成两段,眼神冷了几分,“那我就陪你玩玩。”
他转身下楼,亲卫们立刻跟上,脚步声在关道里回荡,像一串即将敲响的战鼓。关外的平原上,史厌的队伍已经出发,旗帜招展,故意走得浩浩荡荡;而另一侧的山坳里,赵二的人马正悄无声息地钻进密林,刀光在叶缝间一闪而过,快得像道闪电。
偏帐里,那个“信使”正端着茶水假装镇定,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窗外——他在等,等周军援兵出函谷关的消息,只要他们一动,渭南的秦军游骑就会立刻回报章邯,到时候……
突然,房门被推开,姬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把玩着那枚旧令牌,笑得意味深长:“信使大人,听说你家将军最爱喝灞桥的春茶?我让人备了些,要不要尝尝?”
“信使”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洒在衣襟上,他看着姬延手里的令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姬延缓步走近,声音轻得像风:“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鹰隼……刚才撞到箭楼上的弩机了,挺可惜的。”
“信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他终于明白,自己从踏入函谷关的那一刻起,就没逃出过这位周天子的眼睛。
姬延没再看他,只是对亲卫道:“好好‘招待’信使大人,别让他寂寞。”
走出偏帐,阳光正好,函谷关的号角突然吹响,低沉而有力,像是在对远方的潼关宣告:这场虚实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