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一个站在外围、穿着光影会灰色信徒长袍的中年男人，在梵蒂离开后仿佛才找回了勇气，对着马克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声音尖利地嚷道，“狂悖！没有光影之主在上，降下庇护，指引方向，你们这些猎荒者能每次都活着把物资带回来？能在这噬极兽环伺的末世苟活？亵渎神恩，迟早要遭……”
“神恩？”马克猛地转过头，打断了他的话。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信徒，苍白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深沉的疲惫。他指了指地上那摊属于4068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又猛地指向整备室外，仿佛指向那遥远的、吞噬了无数战友的R49废墟深处。
“我只看到被鞭子抽烂的背！只看到被噬极兽撕碎的兄弟！”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太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我马克不敢奢望光影之主他老人家降下什么神恩！我就求他老人家发发慈悲，保佑我们每次下去，能少死几个人！少几个像佩妮那样被自己人打死！少几个像唐尼那样……少几个像科里那样躺着等死的！这个要求，过分吗？！”
马克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空旷的整备室里炸响、回荡，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个光影会信徒被他眼中那近乎实质的悲痛和愤怒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灰溜溜地缩进了人群深处，不敢再抬头。
整备室内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死寂。只有4068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和金属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
4277和4079这才敢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强烈的担忧，扑到4068身边。看着同伴背上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鞭痕，4277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想碰又不敢碰。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抬去医疗层！”埃隆拄着拐杖，冲着旁边几个呆住的尘民吼道，声音嘶哑，“轻点！没看他快散架了吗？”
几人手忙脚乱地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废弃装甲板充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昏迷过去的4068挪上去。4079脱下自己同样脏污的外套想给4068盖上，被4277含着泪阻止了，因为布料会粘在伤口上。
就在他们抬起临时担架准备离开时，被疼痛折磨得意识模糊的4068，艰难地偏过头，越过4277的肩膀，用那双充满血丝、交织着剧痛、屈辱和一种近乎淬毒般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了马克的背影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尊严后扭曲的恨意和无声的质问：为什么？凭什么？！
马克没有回头。他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身体绷得笔直，像一杆插在战场焦土上的残破旗帜。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在医疗层捏碎监测仪后、此刻又因刚才的情绪爆发而崩裂渗血的右手。血液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冰冷光滑、映着头顶惨白灯光的地板上，溅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血花。
“马克队长，维克多将军。”一个清冷、利落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镜南不知何时已站在整备室门口。她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航空制服，肩章上的徽记表明了其总指挥的身份。
及肩的黑色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血迹、混乱的现场和明显压抑着怒火的马克与维克多，没有任何多余的惊讶或询问，仿佛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摩根城主召集灯塔廷议。”镜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正式感，“所有部门主管及猎荒者核心成员即刻前往中央议事厅。”她的视线在马克脸上停顿了一瞬，补充道：“冉冰副官也在列。马克队长，我们一起去吧。”
马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身体的疲惫感。他扯下腰间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草草缠绕在渗血的右手上，动作粗犷。他朝维克多和埃隆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行离开，然后沉默地转身，跟着镜南向外走去。
冉冰接到镜南眼神示意，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保养工具，快步跟了上去。
镜南带着马克和冉冰，无声地走进连接中央议事厅区域的专属高速升降梯。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滑闭，隔绝了整备室的机油味和血腥气。狭小空间内只剩下引擎启动时低沉的嗡鸣和电梯高速上升带来的轻微失重感。
明亮的顶灯洒下柔和的光线。镜南站得笔直，目光平视着前方光滑如镜的合金内壁。冉冰站在马克侧后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平时只有高级官员才能使用的通道。她的目光被升降梯一侧巨大的、占据整面墙体的特种观察窗所吸引。
窗外，并非坚实的金属结构，而是灯塔内部令人震撼的垂直空间。巨大的合金骨架如同巨兽的肋骨向上延伸，支撑起层层叠叠、灯火通明的居住层。无数通道、管道如同血管和神经般在钢铁结构中交错蔓延。
更下方，视线穿过网格状的地板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尘民区的拥挤、杂乱、光线昏暗。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简易居所紧挨着喧嚣的工厂管道，灰扑扑的身影在其中渺小地移动着。
与上方上民区宽敞、整洁、拥有独立光照和空气循环系统的环境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这里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蜂巢，被无形的界限分割成天堂与泥淖。
冉冰清澈的眼眸映着这巨大的落差，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掠过。镜南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电梯参数：“廷议的核心议题是评估R49废墟探索所得物资，以及……审议摩根城主关于灯塔未来的资源配给与人口管制。”她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马克映在观察窗上的侧脸轮廓，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
“城主近来……操劳过度，负荷超限。灯塔这艘巨舰，或许……很快需要一位更年轻、更熟悉外部‘风浪’的掌舵者，来接替部分关键航程。”
电梯平稳而迅疾地上升着。镜南说完这句话，便重新恢复了笔挺的站姿，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未出口。
只有那镜面般光滑的合金内壁上，倒映出马克陡然僵直的背影，和他眼中瞬间掀起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