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搭乘的“信天翁”穿梭机撕裂灯塔外部舱门喷洒的密封泡沫,拖着幽蓝的等离子尾焰,利箭般投入外部昏沉的天穹,消失在铅灰色云层的褶皱里。
升降坪沉重的合金闸门轰然闭合,将引擎区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混杂着金属灼热与废气的味道死死锁住。残余的气流卷起地面积聚的些许尘埃,打着旋儿,复又无力地落下。
摩根站在通道口,胸前的暗金城主徽章沉甸甸地压着心脏。那冰冷的金属棱角透过制服布料,带来一种坚硬的刺痛感。
维克多如山的身影静立在他右后侧一步,寸头灰白,左脸上那道自眉骨撕裂至下颌的狰狞伤疤在升降坪顶灯强光的照射下,如同一条凝固的紫黑色熔岩。
魁梧的身躯站得笔直,呼吸平稳,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独眼,锐利地扫过闸门闭合处残留的灼痕,又落回摩根紧绷的侧脸,最后垂向地面,掩去了一切波澜。
埃隆被两名医疗兵扶着,腰部的绷带渗出新鲜的血迹,额角布满忍痛的冷汗,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瞪着闸门,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厚重的合金烧穿,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哑喘息。
摩根没回头。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投射过来的视线,惊惶、茫然、还带着一丝刚才因那幼稚彩色纸团而点燃的、不合时宜的、极其危险的希冀。
欢呼声似乎还在巨大的空间里嗡嗡回响,撞击着冰冷的钢铁墙壁。
格雷那最后一句警告,如同淬了冰的短匕,狠狠扎在他的神经最深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带出血腥气——“情感是吸引噬极兽的毒饵。”
他猛地转身,覆盖着薄茧、骨节粗大的右手,几乎是本能地、重重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冰冷的皮革和硬质金属的触感,瞬间压倒了徽章那沉甸甸的重量,带来一种熟悉的、绝对掌控的力量感。
他的视线如同冰锥,刮过升降坪边缘尚未散去的人群。那些因彩纸而短暂鲜活起来的脸孔,此刻在他眼中,无异于一群在悬崖边缘手舞足蹈、无知而致命的愚者。他们的笑容、泪水、挤在一起取暖的依赖,甚至那几片刺眼的彩色垃圾……都是无形的、散发着甜腻腥气的毒饵,吸引着废墟深处嗅到味道的恐怖之物。
“维克多!”摩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瞬间斩断了所有残留的低语和抽泣。
“在。”维克多的回应如同岩石相撞,沉闷而干脆。他一步跨出,仅存的右眼迎向摩根,等待指令。
“清场。”摩根吐出两个字,毫无温度。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张惶恐的脸上停留,“维持秩序。任何不必要的喧哗与聚集,视同威胁灯塔安全处理。” 尤其强调了“喧哗”与“聚集”。
维克多的独眼锐光一闪,扫过人群。无需多余言语,几个猎荒者精锐队员已如同收到无声指令的猎犬,迅速散开。他们的动作带着战场上的利落与威慑,沉默地开始驱散人群。
“散了!回各自区域!”
“立刻!”
命令短促而冰冷。
刚刚因彩纸升起的一点暖意,瞬间被冻结、碾碎。人群像受惊的鸟雀,慌忙低头散开,孩子们被大人死死捂住嘴拖走,只留下几片被踩踏得污损不堪的彩色纸屑,凄凉地粘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摩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几片刺目的彩色上,眉头狠狠拧紧。他抬起穿着沉重军靴的脚,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力道,狠狠碾了上去。
纸屑在坚韧的靴底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被彻底踩进了金属地板的缝隙里,抹去了最后一点不和谐的痕迹。
“埃隆,”他转向挣扎着站立的副手,语气不容置疑,“医疗层。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他的眼神扫过埃隆腰间的绷带,意思再明白不过——伤没好透之前,别添乱。
埃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摩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压了下来。他最终只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任由医疗兵将他架离。
摩根不再看任何人,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生铁。他转过身,迈开步伐,沉重的皮靴踏在空旷的升降坪金属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孤寂的回响,向着灯塔权力最核心的控制中枢走去,只留下一个被升降坪巨大顶灯拉得极长、极冷的背影。
维克多沉默地站在那里,脚下是那几片被摩根彻底碾进缝隙的彩色污痕。他锐利的独眼低垂着,长久地注视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消失的色彩,如同凝视着一个死去的星点。
城主休息室的合金门在摩根身后无声滑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这里曾是格雷的领域,简洁、冰冷,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只有金属、管道和仪器低沉的嗡鸣。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格雷惯用的、消毒剂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摩根没有开灯,任由控制中枢方向透来的幽蓝微光勾勒着房间的轮廓。他走到舷窗前。窗外是灯塔庞大钢铁躯体之外,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灰紫色云海。
格雷的穿梭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云层深处偶尔亮起的、不知是遥远闪电还是玛娜生态自身发出的诡异光芒。那光芒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每一次明灭,都映在摩根琥珀色的瞳孔深处。
他解开笔挺制服最上方的风纪扣,动作有些僵硬。手指触碰到胸前那枚暗金色的城主徽章,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他微微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徽章表面凸起的、代表灯塔的齿轮与尖塔纹路。
“情感是吸引噬极兽的毒饵。”格雷警告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脑中响起,冰冷、清晰。
那刺耳的欢呼声、纷飞的彩色纸屑、孩子们天真的笑脸、相拥而泣的面孔……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
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声无声的尖啸——那是记忆深处,被猩红素引发精神狂暴的战友扑向同伴时发出的嘶吼;是被脊蛊群淹没的猎荒者队员在意识消散前绝望的眼神;是亲人在面前被噬极兽拖走时凄厉的惨叫……情感,脆弱而炽热的情感,在末日里就是点燃毁灭的引信。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摩根猛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抽痛的太阳穴。他需要安静,需要绝对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