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会那天,雨丝如织,细密地笼罩着整座城市。
郑以仁站在人群的边缘,目光穿过无数攒动的人头与黑色的伞面,最终定格在最前方那张黑白遗像上。
照片里的青年依旧在笑,眉眼干净,弧度温柔,干净得不似沾染过这半分人间尘埃。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从相框里走出来,带着一丝羞涩,对所有人鞠躬。
可他再也不会了。
郑以仁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埋在了心底。
开车离去的时候,他随手打开了广播,想用一些声音来填满这死寂的空间。
车内的广播正在播放一则法制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
“……据悉,最高人民法院于今日发布第三十五批指导性案例……”
“其中‘李若荀正当防卫案’作为刑事指导案例被正式收录。”
“该案例明确了在判断防卫的‘必要限度’时,应充分考虑防卫人面临不法侵害时的紧张、恐惧心理,为司法实践中准确适用正当防卫制度提供了明确指引。”
“有专家评论称,此举将对此类案件的审理产生深远影响,是法治进程中的重要一步……”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骤然收紧。
上次会议的成果,出来了。
郑以仁把车停在路边,靠着车门,点燃了一根烟。
抬头,是广阔而无情的灰色天空。
无边无际的无力感,将他彻底吞没。
在宏大的历史洪流中,个体的命运终究太过渺小。
像一粒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他还是没能接住他。
郑以仁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但那粒尘埃,终究在坠落的轨迹中,为这世界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啊。
……
陆宁宣的公司平稳地运营着。
李若荀的个人版权和财产,依据他生前立下的遗嘱,一半留给了她,另一半,则全部捐赠给了香草基金会。
那笔庞大的资金,确保了“香草百人医疗援助”等慈善项目,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中断。
相信会有人会接过他的意志,将那份对世界的善意,继续传递下去。
陆宁宣没有哭。
她只是觉得,李若荀这个傻小子,竟然将自己未能达成的理想、最后的信任,全部打包,做成一份礼物,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生命里。
“小荀啊……”她喃喃自语,“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做。”
她嘴角牵起的弧度里,全是化不开的哀伤。
……
耿星汉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宣布将拍摄一部新的电影。
发布会上,他对着无数镜头,呓语般地诉说。
“你们见过月亮吗?”
“当他站在那里,整个世界都像是染上了光华。”
“他一笑,冰雪就融化,花就开了。”
“后来,有人想把月亮摘下来,弄脏它,踩碎它。”
“月亮为了保护另一颗更弱小的星星,用自己的光,和黑暗撞在了一起。”
“世界说,月亮错了。它不该那么亮。”
“于是,月亮的光一点点熄灭了,它彻底变成了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他顿住,环视全场。
“我要拍的,就是这粒尘埃。”
“我要拍他明明无罪,却承受了世界上最重的刑罚。”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要让所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记住那种颜色从世界里消失的感觉。那种黑,那种冷,那种……孤独。”
全场死寂。
没人听得懂他那些离奇的比喻。
他们只是觉得,这位得过国际大奖的天才导演,果然还是那么的……艺术。
……
多年后。
夏末的傍晚,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孩,拖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站在了夏国政法大学的校门前。
她叫杜星。
女孩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麻木空洞,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坚毅。
事件发生后,她就被外出打工的父母接到了大城市,换了新的环境,新的学校。
在警方的刻意保护下,关于她的信息没有在网络上流传开来,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那桩惊天大案里,被拯救的那个女孩。
但她自己,永远不会忘记。
耳机里,正单曲循环着一首名为《如愿》的歌。
温柔的歌声,穿越了漫长的岁月,再次于她耳畔轻响。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愿你所愿的笑颜。”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请带我去明天。”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高悬于天际,清辉遍地。
杜星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月。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个黑暗的办公室里,用单薄的身体为她挡住所有罪恶的那个哥哥。
“天边的月,心中的念,你永在我身边。”
“与你相约,一生清澈,如你年轻的脸。”
眼眶有些湿润,女孩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她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那轮遥远的明月。
谢谢你,若荀哥哥。
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守护你所爱的人间。
她在心中默念着,然后拉起行李箱,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那座象征着法与正义的校门。
身后,月华如水,温柔地洒满了她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