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已经冷透,灰白的烟尘被晨风卷起,飘过广场边缘。艾琳站在主台旁,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袍,袖口的补丁还沾着昨夜油灯溅出的黑点。她没有回帐篷,整夜守在营地外围,直到亲卫来报——三更时分,一支游侠小队在北谷断崖附近遭冷箭袭击,一人左肩中箭,已送医护区包扎。
她立刻召集雷恩和两名百夫长进指挥帐。地图铺在石台上,她用手指划过断崖谷道的位置。“这里地势窄,出口只有两条路,适合藏人。”她说,“敌军主力虽退,残部若不肃清,百姓不敢下田。”
雷恩点头:“我带十人去清剿。”
“不用。”艾琳摇头,“我去。”
天还没亮,她带着十五名精锐沿林间小道前行。队伍穿过焦土带,脚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响。抵达谷口时,她下令分两队包抄,一队守住出口,另一队点燃干草束,将浓烟往洞内驱赶。
不到半个时辰,洞中传来咳嗽声。接着是兵器落地的闷响。十余名衣甲破烂的士兵举着手走出来,脸上满是烟灰。其中一人膝盖发抖,几乎跪倒。
艾琳走近审问。对方自称是邻国皇家重骑第三营的溃兵,指挥官在前日已被赵五所部斩杀,他们失散后躲入山谷,靠野果和雨水活命。身上武器早已损坏,弓弦断裂,刀刃卷口。
她听完,转身对雷恩说:“押下去,交给战俘处统一安置。不许打骂,伤者送医。”
“就这么放了?”一名士兵低声问。
“我们不是野兽。”艾琳说,“打赢了,不代表可以作恶。”
返回途中,太阳刚升过山脊。田埂上有孩子奔跑,笑声远远传来。老农牵着牛走向水渠,妇女提桶去井边打水。村口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晒太阳,见她路过,有人点头,有人轻声道:“统帅回来了。”
她停下脚步,看向远处炊烟升起的屋顶。“昨天还能听见炮声,今天就能听见鸡叫了。”她说。
雷恩跟上来:“有人提议追击,趁他们国内空虚,打进边境要塞。”
“然后呢?”艾琳问。
“夺回被占的土地,立碑为界。”
她摇头:“我们打仗,不是为了抢地盘。是为了让这些人能安心吃饭,让孩子能在路上跑,老人能坐在门口说话。如果我们也变成侵略者,那这一仗就白打了。”
她站定,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从现在起,停止一切跨境行动。所有部队返回原防区休整。开放西隘哨卡,允许商旅通行。另派医疗队前往东林难民点,送药送粮。”
雷恩沉默片刻,抱拳行礼:“明白。”
回到广场时,村民们正在布置场地。竹架搭起的棚子下挂着彩布,孩子们把风铃草编成花环,挂在木柱之间。一个男孩蹲在地上,用炭笔在石板上画画。他画了一面旗,旗杆插在山顶,下面是一群拿刀的人,正赶走一群黑影。
艾琳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你在画什么?”她问。
男孩抬头,脸上有泥点,眼睛亮亮的:“画昨天打败坏人的英雄们。”
她没说话,伸手拿起旁边半截红粉笔,帮他把旗帜涂上颜色。
阳光慢慢铺满整个广场。有人搬来石凳,有人试灶火大小。一个村妇端着陶碗走来,递给她一碗热汤。“刚熬的。”她说,“加了点姜。”
艾琳接过碗,说了声“谢谢”,坐在石凳上喝了起来。汤有些烫,她吹了两下,一口一口咽下去。周围人来来往往,没人围着她说话,也没人行礼。就像她只是个普通的邻居,恰好坐在这里歇脚。
一名士兵走过来说:“游侠队已归营,雇佣兵开始轮休。俘虏登记完毕,共三十七人。”
她点头:“通知各岗,保持双岗制到明日清晨。之后改为常规巡逻。”
“是。”
她放下碗,看着人们忙碌。一个老人扶着拐杖慢慢走来,把一张折好的纸塞进她手里。“我家孙子写的。”他说,“说是感谢您。”
她打开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我不怕晚上出门了。”
她把纸折好,放进衣袋。
雷恩走过来,站在她旁边:“庆典安排好了。你说只讲三个字,大家都等着听。”
“嗯。”她说。
“你不紧张?”
“没什么好讲的。”她说,“该做的都做了。活着的人会记得,死去的人也不会白死。”
雷恩笑了笑,转身去核对守卫名单。
她坐着没动。风吹动头顶的油灯绳,几盏未熄的灯还在轻轻晃动。一只麻雀落在主台边缘,低头啄食洒落的谷粒。远处传来孩子的叫声,有人在数花环够不够挂满一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昨日擦枪留下的黑痕,掌心有长期握刀磨出的茧。这双手打过仗,签过命令,抬过伤员。现在它捧过一碗汤,接过一张纸,也帮孩子涂过颜色。
她站起来,走到厨房区,拿了个空盆帮忙洗菜。旁边的妇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递来一把青菜。
洗完一盆,她把水倒进沟里,转身走向主台。台阶上有块松动的木板,她弯腰按了按,踩实了才上去。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出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几根白发。她站在台边,望着底下忙碌的人群,一句话也没说。
一个小孩跑过来,手里拿着新编的小鸟,塞进她手里。她接住,放进衣袋,和那张纸放在一起。
她走下台阶,坐在原来的石凳上。有人递来第二碗汤,她摇摇头,只接过一杯温水。
风停了,油灯不再晃动。一只蝴蝶飞过广场,落在一朵野花上。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胸前的铜牌。那是游侠队授予她的守护者标志,一直贴身戴着。
此时,东方的天空彻底亮开。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