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艾琳把最后一行字写完。她吹了吹墨迹,将战前总令卷起,塞进木筒。袖袋里那张写着“时机即生死”的纸条还贴着胸口,她没再看一眼。
天刚亮,她走出指挥帐。外面已经有人在搬物资。几个少年正往大车上装麻袋,一个老妇站在旁边清点。艾琳没有回身取铠甲,只披上深灰战袍,手里提着一面旗——那是缴获的敌军战旗,边缘烧焦,布面染着暗红。
她走上中央高台。这里原是粮仓入口,如今成了集会地。台下陆续聚来人,有村民,有游侠,也有雇佣兵。没人说话。
艾琳把旗插在地上。她说:“昨夜我写完命令,想起一个孩子。”
台下安静。
“他昨天给我送水,手抖得厉害。我问他怕不怕,他说怕,但他娘死在上一次袭击里,他不能跑。”她停了一下,“我们不是为了赢才打仗。我们是为了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有个老农低声说:“我们没武器,能做什么?”
艾琳走下台,走到人群前。她认出说话的是西村种麦的老李,脚跛过,干不了重活。她没回答他,而是转向旁边一位白发妇人。那是织布匠王婆,前些日子连夜缝了百面旗帜,手指磨破了还在赶工。
艾琳握住她的手。那双手粗糙,指节变形。
“你织的不是布。”她说,“你织的是我们的魂。前线有人守,后方就得有人撑。你们每一粒粮,每一针线,都是刀。”
王婆没说话,眼眶红了。
艾琳松开手,转身面对所有人:“现在,轮到我们自己决定命运。敌人以为我们会躲,会逃,会跪着求饶。但他们不知道,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家而战。”
台下开始有人动。
一个年轻男人站出来:“我巡夜。”
又一个女人跟着喊:“我会煮药,能照伤员。”
有个少年举手:“我能跑信!我跑得快!”
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男人们报名守岗,女人们组织分粮,孩子们主动承担传令。有人抬出藏了半年的豆子,有人扛来旧木板准备修墙。一辆牛车缓缓驶入广场,车上堆满干草和绳索——那是南村集体凑出来的防御材料。
人群越聚越多,声浪越来越高。最后全场齐喊:“守住家园!守住家园!”
声音震得林子边的鸟群飞起。
艾琳回到台上,看着底下涌动的人群。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
“说得挺好听。”是个雇佣兵,满脸胡茬,靠在柱子上,“我们拿钱办事,用不着听这些话。”
周围人看向他。
艾琳没动怒。她问:“你来之前,在哪?”
那人一愣。
“流浪。”他答。
“你呢?”艾琳看向另一个佣兵。
“酒馆打杂。”
“你呢?”
“矿坑挖煤。”
她一个个问下去。有人睡桥洞,有人替商队押货被甩,有人因战乱失去全家。游侠们低头站着,没人反驳。
艾琳说:“你们中有多少人,曾经无家可归?有多少人,被人当成废物、弃子?”
没人回答,但气氛变了。
“现在,这里就是家。”她说,“不是我给你们归属,是你们用自己的命争来的。你们流的血,比任何人都真。”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铜牌,上面刻着领地标记:一座山,一道谷,一柄剑交叉于麦穗之上。这是她让人连夜打的。
她走下台,走向第一个加入的游侠——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人。她亲手把铜牌挂上对方脖子。
“你不是外人。”她说,“你是守护者。”
女人喉头动了一下,终于点头。
艾琳退后一步,扫视全场:“谁愿与我并肩?”
沉默几秒。
雷恩走出来。他是雇佣兵头目,高大,脸上有道旧伤。他走到台前,单膝跪地,右手贴胸。
“此身已属此土。”他说。
三十多名雇佣兵列队上前,依次单膝跪地,齐声道:“此身已属此土。”
游侠们摘下帽子,站在他们身边。八名游侠队长同时拔出短刀,刀尖朝下,插进土里,表示永不退缩。
台下村民自发让开一条路。男人们站成一排,女人们牵着孩子站在后方。所有人都望着高台。
艾琳拿起那面染血战旗,举过头顶。
“那就一起打。”她说,“一起守。”
台下爆发出吼声。有人敲打铁盆,有人挥舞木棍,孩子们跟着大人喊口号。搬运物资的人加快脚步,巡逻队重新整队,炊事组开始熬汤。
一名文书官跑来报告:东区仓库已加固,西线陷阱布置完毕,北村送来五十套皮甲补丁。
艾琳点头,没下台。她站在那里,晨光照在肩头,手里紧握战旗。台下人流不停,有人抬木料,有人分兵器,有少年抱着竹哨奔跑传令。
雷恩走到台边,抬头看她:“下一步怎么打?”
艾琳看着远处山谷方向。风从那边吹来,带着泥土味。
“等他们进来。”她说,“然后关门。”
雷恩咧嘴一笑,转身去整队。
一名游侠快步上来:“南谷探路标记已设好,五人小队每半个时辰留一次记号。”
艾琳点头。
另一名士兵报告:“轻骑装备检查完毕,马蹄包布,口衔木条,随时可动。”
她应了一声。
台下越来越忙。妇女们把粮食分装成小袋,写上名字和用途;老人教少年辨认敌军旗帜;铁匠铺火光不断,正在赶制箭头。
一名孩子跑上台,递给她一碗热汤。艾琳接过,喝了一口,放回碗。
孩子问:“你会怕吗?”
她看着他:“怕。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孩子点点头,跑下去继续送水。
太阳升高。校场上有队伍开始操练,动作整齐。游侠和雇佣兵混编成组,一人出招,另一人立刻接应。他们的配合不再生硬,眼神一碰就知道下一步。
艾琳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她看到王婆在教几个女人缝制护腕,看到老李拄着拐棍指挥堆沙袋,看到昨晚还抱怨的胡茬佣兵正帮少年绑腿甲。
她把手放在旗杆上。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哨响。短促,清晰。
是西隘方向的警戒信号。
所有训练中的人都停下动作,望向高台。
艾琳没有动。她知道那只是例行通报。
但她也清楚,真正的动静不会来得这么早。
她抬起手,做了个下压手势。
人群安静下来。
她开口:“敌人想让我们慌。我们偏要稳。”
她指向南谷方向:“他们以为我们防不住那里。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人心扎成的墙。”
台下没人说话,但每个人都挺直了背。
雷恩带雇佣兵列队进入校场,脚步整齐。游侠小队爬上东侧了望塔,开始轮岗。村民继续搬运,动作更快。
艾琳仍站在台上。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落在人群中。
一名传令兵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他喘着气,把纸条递给艾琳。
她展开看了一眼。
眉头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