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艾琳脸上时,她正站在文事堂前的石阶上。风比刚才更沉,吹得她衣角贴住小腿。她没动,盯着村口方向,耳朵听着远处河面的声音。
水声不对。
平时夜里河水低缓,现在却有哗响,像有人往岸上泼水。她转身就走,脚步快过巡逻队换岗的节奏。路过粮仓时,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干草和谷袋都堆得整齐。药房门锁着,钥匙在记账员身上,她点头走过。
她爬上东边高台,抽出铜钟锤。
当——当——当——
三声急响。这是警报,只有出大事才敲。村里几处亮起灯,人影从屋里跑出来。
屯长第一个到。
“河边涨水了。”艾琳说,“你带人去通知低处住户,立刻搬东西往高处走。孩子、老人先撤。”
他点头就跑。
艾琳跳下高台,直奔晒谷场。白天刚收的一批麦子还没全入库,余下三成摊在席子上。她喊来五个壮年村民,让他们把席子卷起扛走。一人问要不要叫更多人,她说:“先运完这些,再调人。”
天上开始落大雨,不是一滴一滴,是成片往下压。地面迅速变软,脚踩上去留下深印。
她折回河边,见屯长已带队疏散。两户人家在搬陶罐和木柜,动作慌乱。艾琳上前帮一把,说了句:“能搬多少算多少,人别留在屋里。”
一道闪电划过,照出河面情形。水已经漫过第一级台阶,正往岸上爬。河岸北段土质松,去年修墙时补过一次,现在看,那块地方正在渗水。
“去拿沙袋!”她对身边人说,“老傅组的存料点有麻布和土,装满堵缺口。”
那人跑了。
艾琳沿着河岸走,一边查看一边记位置。走到北段,发现泥土已经开始滑动。她立刻让两个年轻村民站到安全区,用绳子连腰绑住,另一头系在树桩上。他们拿着长杆,一旦土塌可以拉人。
沙袋送来后,她亲自带头堆。雨水打在脸上,睁不开眼。她抹一把,继续码。五个人轮流上阵,半小时内垒出一道矮墙。
可雨没停。
半夜时,河水冲破北段一处角落。水柱喷进来,带着泥沙。艾琳吹哨集合,命令所有人撤到高地。她数了人数,确认无遗漏。
这时有人喊:“李家阿婆还在屋顶!”
那栋茅屋离河最近,已被水泡塌一半。老人坐在倾斜的房梁上,手里抓着一根木棍。
“谁会水?”艾琳问。
三个青年站出来。她让他们绑好主绳,从上游绕过去,避免被冲走。自己拿着火把站在岸边指挥。
水流太急,第二个人差点被卷走。艾琳大喊停,改用双绳牵引。第三趟才成功靠岸。两人架起老人,慢慢退回。
人救回来后,艾琳让人打开药房。记账员赶来开门,她亲自分发姜汤和干衣。孩子们集中在文事堂,由几个妇人照看。老弱也安排进去避雨。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没人发烧,没人受伤严重。
“只要人在,房子能再盖,地能再种。”她说。
这句话传开了。
天快亮时,雨小了些。河水平稳下来,开始退。
艾琳没休息。她走到晒谷场,那里已成一片泥地。席子漂在水洼里,麦粒混着烂叶。她弯腰捡起一块断梁,扔到边上空地。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人蹲下哭,有人站着不动。
她站到一块石头上,手里拄着一根木杖。
“昨夜我们守住了命。”她说,“今天就要夺回活路。”
下面没人说话。
“从现在起,参加清淤、修屋的,每天记双工分。按救灾特别工分算,不走常规流程,当场登记。”
有人抬头。
“公仓借粮开放。每户可领三天口粮,秋收后归还。工具损坏的,去匠坊登记,优先修补。”
她顿了一下。
“每五户组成互助组,共享劳力和工具。哪家缺人手,其他四家出一个。组长每天报进度,记账员核对后加分。”
还是没人动。
她跳下石头,走到一堆碎瓦前,弯腰捡起一块,放进筐里。
一个少年跟着捡。
接着是妇女,然后是老人。
他们把断梁抬走,把烂席子卷起,把泡水的谷袋拖出来晾。
艾琳走到西坡,那里有十亩熟地,昨晚全被淹了。淤泥盖住田面,厚度到脚踝。她蹲下用手拨开一层,底下还有湿土。
“能救。”她对旁边人说,“清完泥,翻一遍地,还能种晚茬。”
那人点头,跑去叫人。
上午九点,第一批救灾工分开始登记。记账员搬出桌子,在晒谷场边设点。三人小组抽签产生,两名普通村民加一名屯长,现场审核申请。
第一个来的是赵婆。她家屋子塌了一角,儿子昨夜救人扭了腰。她申请家庭调节系数。
三人小组问了几句,看了邻居证言,当场通过。
消息传开,更多人前来登记。
艾琳回到村中心,看见孩童们也在干活。他们把碎瓦堆成小山,说是将来可以铺路。有个小女孩递给她一块布条,说是在泥里捡到的,可能是谁家的包袱皮。
她接过,塞进衣袋。
中午时,第一批清淤完成。河道边的垃圾运走,临时堤坝加固。匠坊开始修理农具,铁匠铺冒出烟。
她站在原晒谷场的位置,看着人们来回走动。衣服都脏了,脸上沾泥,但没人停下。
下午两点,她召集骨干开会。地点就在文事堂外的空地上。
“今晚继续轮班。”她说,“重点盯塌方区和水源。药房再查一次库存,防生病。”
屯长问要不要暂停开荒计划。
“不。”她说,“等田里泥干,马上犁地。曲面犁试用组准备,先在西坡两亩地试验。”
有人担心种子不够。
“公仓调一批备用种。”她说,“技改组的新任务照旧,七天内必须做出水力磨谷样机。”
会议结束,她留下记账员。
“明天开始,所有救灾支出单独列账。”她说,“每一笔都要写清楚用途、经手人、见证人。”
记账员点头记录。
太阳偏西,云层裂开一道缝,光落在村子东头。
艾琳走到一处倒塌的猪圈前,几个男人正在拆墙。砖石要回收,木料晾干还能用。她接过一把铁锹,帮忙铲泥。
一个男孩跑来,说文事堂那边有孩子发烧。
她扔下铁锹就走。
走进堂屋,看见一个小女孩躺在草席上,脸发红。医妇在试体温,说可能是淋雨受凉。
“药房有没有退热草?”艾琳问。
“有,但只剩三包。”
“给她用。”
“可……”
“我说了,给她用。”
医妇不再说话,去取药。
艾琳坐在席边,用水沾布擦孩子额头。
外面传来敲打声,有人在钉新屋架。